·再访多依河
雷平阳
过河的人带不走河水
太阳升空，也没有将河边山峰的海拔
多提高一丈。素无因果的影象
我为之生幻，生灭
寄念于那些岸上的化香树
腰身暴长，从云端拦下
几只真实的飞鸟。握刀，剖竹
制作工艺小船的老汉；设摊，生火
树底下烧烤野生鱼的妇人
他们在工艺船和野生鱼之间
不仅发现了事物相似的宿命和形状
还毫无保留的谈论着
站在雷公滩瀑布上
替旅客喊魂的技巧
我涉足这条河流岂止两次，反复循环的失魂
醉死与复活，就发生在我怀旧
而又愚蠢的身体中。这眼前转动的水车
用木槽舀起和倒掉的水
我都认识。芦苇丛中那条草径
我一回头就能看见几个我尾随在身后
但他们仍然是我，有着我
把水滴和鸟鸣凝结为诗句的嗜好
有着我在树冠上漫步，在众目睽睽下化蝶
在山穷水尽时异想天开的法门
看见是在心里看见。抵达
是在心里抵达。要私藏这条河流
也是藏之于已经怦怦跳过
现在归于宁静的心。我也想
心中空空如也，一点儿秘密也没有
就不会有人发现我纵情山水的旧痕
但我还是没能从心上
抽走这条旧日之河，今日之河，未来之河
所以你们都看见了，这么多年来
我流出的泪水，才因此
一直是水，而不是血
·多依河传说
谷禾
多依河在春风中流过时，与我家门前
的练沟河有一样的流速，它清澈得透明
宛如旧时光又一次复活，你看得见
河底石头的光晕，老榕树赤足在水里行走
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拿它当柔软的镜子
有时侯，初生的鱼苗被沿途的油菜花蛊惑
在月明之夜唱出埋藏在心底的蛙鸣
而水车缓慢地转动，青苔滴着水
蝴蝶少女飞来也不能让它比时间快一点儿
这时候，在一目十滩的拐弯处
流水清浅，不惧寒凉的孩子踏浪而来
他用一根长篙点开了系牢在树上的扁舟
哦，他的顽劣和调皮也曾是我的
行至多依河尽头的雷公瀑，随流水纵身一跃
他就见证了春天最诱人的爱情落差
·花 饭
张执浩
一碗花饭有若干种吃法
我选择最古老的那种——
端着碗，赤脚蹲在多依河边
自己吃一口
喂鱼儿一口
到最后，碗底现出了彩虹
我选择用这种目瞪口呆的模样
来称颂艳丽而呆萌的乳茄
鸟雀在对岸的树梢上
换着花样叫唤
打渔的人撒下网
并不急于收网
春天来了，吃饱了饭的人民
心满意足之余
也会像我一样
在房前屋后乱窜
把每一次散步当成旅游
·雷公滩瀑布
胡弦
轰轰的声响里，
水头跌落下来，在深谭中
稍作回旋，又挤进一个漏斗，
朝下游流去。
往下，百米开外的地方，
水已平静下来，
像一张青玉桌面，在此种
拖后出现的时间中。
瀑声传来，已隐隐如回声。
当我们回来，瀑布仍是原来的样子。
某种用隆隆声
才能领悟的东西，不为激情所动，
像一截雪白从青色的
阴影中析出，并一直
悬挂在那里。
一块想爬上瀑布的大石头，
如巨兽，满身青苔，
已经接近了崖顶。
·多依马帮
朱零
多依河深处，张大爷与他的一匹老马
早出晚归
这匹矮个子马
瘦弱，乖巧
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与张大爷形影不离
多依河一年四季，人潮涌动
作为马帮中的一员，张大爷
与他的矮个子马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之后
就去景区门口集合
等待游客
人走栈道，马有马路
半山坡上
凸凹不平的小路
属于马帮专用，张大爷牵着小矮马
马背上
有时坐着一位壮汉
有时坐着一位少女
他们无一例外
对着多依河大声赞美和感叹
很少有人低下头来
看一眼这匹小矮马
以及小矮马前
牵马的老汉
张大爷从小就光着屁股
在多依河里洗澡、虚度年华
这个生养他的地方早已激不起
他心中的涟漪
他时而看看眼前的陡坡
时而看看马背上的客人
如果客人过于肥胖
他的心里不免暗暗焦急
他的双手使劲拽着缰绳
往陡坡上用力
马背上的客人悠然自得
顾自欣赏美景
他根本不知道
一路上，是两匹老马
一起驮着他前行
·多依河，你沿河的风景正爆炒出锅
李自国
流水诵出你一夜经书
你爱笑，却笑而不答的多依河
我不该把你放在曦城宾馆，放在睡梦中
放在罗平县城的这个至高点
让你最率真的流，最阳光的的漂，最浮世的颠
我从窗口，临帖出你的半脸春色
也放任那些游走的一只只陶罐
信口开河
你的七滩瀑布铺满了床
铺满了单间、标间、大堂、收银台
若还不够，就铺成滇东云朵、布依族的
悲喜善恶
你让天地辽阔，拉着罗平的旅游经济
在云彩之下走动
多依河，你的疯，你的跑，你的浪
你的短你的长，你的龙飞凤舞，你的彝族箍箍帽
在我的梦里梦外穿棱
不经意间，治好了我的偏头痛
多依河的门票也不贵
小吃滩还很多，沿河的风景正爆炒出锅
我划着我的小龙舟，载着冒油菜花的灶火
切细丝凉拌的满河诗书
等我回到岸上大吼一声
跑堂的，来一份水车水牛水妖水葫芦
来一份多依树多依梯田多依果
多依的山寨水寨良心寨
最后，用你依水而立的吊脚楼
下一杯野酒
·多依河
郭晓琦
那一天下午,天空低垂到了眉稍
青山和树木
挂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一天下午，多依河浑浊
带着忧伤和叹息
那一天下午，沿岸的水车依然忙碌
石磨借流水的力气磨面
石臼借流水的力气捣米
酒坊微醺
油坊飘香
一把生锈的老锯子
因为身体里的风寒，显得力不从心
那一天下午，有人登高望远
看见十道塄坎，有伸手拦住流水的意思
有人在河流微微失落的表情里
留下倩影和笑容
有人羡慕一丛修竹的身材
有人靠着古树的肩膀，想起一段往事
有人对一朵小红花耳语
有人对一朵小白花发呆
有人和风中的一枚黄叶擦肩而过
……
那一天下午，惊叹、好奇和喧哗之后
人群各自离去
多依河边
空出了一大片更加灰暗的空寂——
·多依河
泉 子
记住，记住这道从水面消失
而永不再重现的波纹，
记住你此刻的心，
记住一个荒凉
而又让你尝尽悲欢的人世，
记住这苍茫的大地。
·多依河
金铃子
你好吗？多依河
你的水车，你的鱼群，你的野兽，你的草木
好吗？
你用牛的呼唤，小犊的喊声，麻雀的应和
母鸡的小喉咙回答我
“好啊，好啊……”
真的，我这个来自城南村的农民
凡是有鸡声的地方，就让我感动
让我的诗歌谈笑自若
我推动石磨
这里碾压过大米、小麦、小米、大豆
今天，来碾压诗歌的肉与骨
唉，那些桃花的诗句，浮世的鲜亮
都该送走
我跳进多依河，把自己重新洗一遍
把满身的风尘，经年的淤血
那些愤世嫉俗，心底里的伤痕洗走
现在，有人一尘不染
我泪流满面，向它鞠躬
我要说，谢谢啦
我还要说，我是多依河清洗过的人
别惹我
·多依河的柔波
蒋登科
我是在高山间穿梭而来的，
我是从悬崖上攀爬而来的，
我是在小路上疾步而来的，
我是顺着天籁的声音溯源而来的。
我穿过了风、云和雾霭，来到这遥远的大山深处，在云南与贵州握手的地方，突然遇到了多依河的柔波。
我忘记了周边是高山，忘记了河边多青苔，忘记了岸上有小树，更忘记了奔波的劳碌，只见到面前这蔚蓝色的清流，只想一下就扑进这清浅而嫩绿的诱惑。
清风徐来，泉水叮咚。有鸟叫，有虫鸣，还有自在的小鱼在水中游弋，阳光照在水面上，微微的波光闪射出明丽的心情。
水还有些凉，我做不了河中的那珠水草，但是，我愿意沿着你的方向，一路前行。你转弯，我也转弯；你分支，我愿意把自己的心情劈成两半，一半追随你奔腾，一半和你在浅滩歇息、嬉戏。最后又在雷神滩汇合，你依然是整个的你，我依然是整个的我，但我们都知道经过了怎样的奔波和流淌，经过了怎样的渗透与洗涤。
多依河是云贵高原的一根细细的血管，连通高原和平地，连通大山与沟壑，连通岸边的独行人和水流的气息。
那就多一些依恋吧，这小河，这清流，这绿得让人迷醉的清泉，这静得让人窒息的山谷。
来源：罗平文苑 （选自《诗地罗平》，何晓坤主编，长江文艺出版社，12月出版）
编辑：罗平县融媒体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