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对芭蕾舞这个香软题材穷尽一生的执着与追求，谁也比不过印象派大师埃德加·德加，除了万众瞩目、粉墨繁丽的舞台，他还把取景框对准了舞台的另一面—后台：脱下舞衣后疲累走形的身体，饰花、缎带凌乱散落，老舞女失神地靠着壁角，女孩揉着肿胀酸痛的脚踵……好似流光溢彩背面的一卷残破菲林，照应着纷繁梦影、空幻人生。《黑天鹅》讲的，其实也是一个后台的故事，但却比德加画作中觉后禅的味道浓厚惨烈出不知多少。一部文艺气质的剧情片，却令我的心脏全程充血，即使导演最后站出来揭示真相，也无法将我从哀乐、欲望与幻灭纠缠不休的悬疑中释放出来。
《黑天鹅》最初来自一个名唤《替身演员》的剧本，讲的是纽约戏剧界的故事，新丁必须踩着前辈尸体才有望出头，人性是踏向成功与荣耀的祭品，舞台之下，一将功成万骨枯。艺术之美与黑暗人性二元对立，又是相辅相成的同根花，这个主题向来深刻，但掘金的影视作品从来不虞匮乏。达伦也认为直接切入演员的内心世界太过唐突和粗暴，有什么方式比人物在现实和舞台之间互文式的呼应切换更好呢？舞台上的人物有了分裂的倾向，人物在现实中的分裂就更加完善而顺理成章；而现实中的人物有了分裂，也会反过来促成舞台上更加彻底的分裂。如此，难道还有比《天鹅湖》更好的选择？
舞剧本身的唯美复杂和这种“最残酷的艺术”与影片主题完美契合，芭蕾舞的观赏性又赋予了影片华丽可视的外观。双重人格的互相博弈历来都容易受到高智商观众的追捧；关于性隐喻和性探讨的题材则迎合了人的原始本性，具有很强的挑逗性。
从《圆周率》、《梦之安魂曲》到《摔角王》，达伦一步步扬弃了自己以往邪典、迥异、吊诡等“作者”风格十足的争议性精彩影片中所包含的锐气、花哨又光怪陆离的蒙太奇影像和叫人不可思议的主题元素，逐渐收敛起硬朗、桀骜的诠释方式，又始终保留着对生命暗角孜孜不倦的观测热情，这在《黑天鹅》的创作延续中依然强烈。他找到了个人化风格和学院派审美及主流观众之间一个很好的平衡点，并轻轻地敲击奥斯卡的大门。《黑天鹅》十年磨一剑，借由芭蕾舞的优雅与端庄，更将追梦的热情和疯狂呈现出荒谬的一面，你摸不透人行道上一个个看似平静的躯体下潜藏着怎样的强力内核和癫狂以及恐惧。《黑天鹅》就像一个梦魇，带着观众轻佻、优雅地投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