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后就招呼格桑要喝热水,伸手拿过盆里的油炸面点吃了起来,看来他今天骑行了很远的路程,又累又饥渴,同是旅行者的我们很是理解。待他吃完喝完了,他告诉我们,他一路从临河骑行而来,已经快两个月了他自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然后他擦了擦嘴,说了一句令我们震惊的话:“我今天晚上就住这里了我身上没有带一分钱,我这一路上也没花过一分钱。”这完全是要吃霸王餐嘛,他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他认为理所当然的话。不花钱的旅行方式可以接受,但不能是这种口气。就是像他这样的人,据说在川藏线上还要普遍,一路上不是强蹭就是乱丢垃圾,搞坏了内地驴友的名声。格桑听懂了他的意思,但是只用了一个字表达:“不。”我和小六完全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只觉得丢脸,所以不再跟他搭话。半个小时后,这个人终于悻倖地走了。晚上,我和小六头对头地躺着聊天:“这样高的海拔,天又这样的寒冷。那个人被赶了出去,半夜如果被冻死了,咱们俩会良心不安的。”我说:“他那么厚的脸皮,不会冻着,再说我们开始不是告诉过他,天下第一道班哪里有救助站嘛。”
野狗的故事在翻越妥巨拉山时,我们又把唐古拉山遭受的磨难重温了一遍。晚上在109国道的十五工区(道班)住了一夜。从西大滩开始,如果每次能在黄昏时刻看到有黄色墙壁的房子,就等于是看到了希望。从十五工区道班到安多县城有40公里,海拔将下降到4800米,一路都是下坡。在下午2点多时,我有些内急,就对小六示意,让他推车先走。小六向来对我跑去公路很远的地方撤大条嗤之以鼻,记得有好几次,他都对跑下路基的我呼喊:“有必要跑100多米远吗?”我对这话从来都不屑一顾,心想,我是文明人类,即使在这荒野之外,我也不愿让过路司机参观我的屁股。但是,拉野屎总是令我有负罪感,因为无论我们一路上如何小心翼翼不乱扔一点垃圾,我们依然产生了污染。
这种矛盾心理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令我不自在我只好在内心安慰自己,人的粪便和牛羊的粪便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它很快就会被风化或者被土地吸收分解,但不知怎的,这个理由并没有完全说服我自己。小六推着车已经走远了,在我前方大概有五六百米之遥,我们已经进入了个峡谷,四周一片宁静。这几个月大都身处巨大的空间之内,完全超越了我们生活的环境经验,这使得我能够专注地观察事物,并思考一些问题。人虽然是社会化动物,但至少应该有段离群素居的日子,因为相对于心灵来说,孤独才是其本质。虽然我从未感到过孤独。已经走了几公里了,我一直在加快脚步追赶小六,可是彼此间的距离始终没有多大变化,高原就是这样,你既不能大声的呼喊,也不能剧烈的奔跑否则立刻心跳加速,有气力衰竭之感。
路边有一群工正在修建桥梁,一些运送沙石的车辆来回穿梭,我远远看到小六停车的地方一边是崖壁,一边是河谷,所有的卡车在路过他那个地方时都在减速,为什么要停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他是怎么想的?我们一路上面临的最危险的因素就是这些卡车,他不知道吗?我赶了过去,他坐在车辕上,我有些急躁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把车放在这个地方休息?”我指着一辆从身旁缓缓驶过的卡车说:“你知道这样不但非常危险,还阻塞了交通!”的口气已经变成了质问,他看着我,又用下巴示意旁边一块写着“前方施工,减速慢行”的红字牌子说:“那儿立着牌子呢。”然后手指着小推车下面说:“这条狗一直跟着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听到这两句话音调立刻又高了几度:“如果交通规则管用,世界上早就没有交通事故了。至于那条狗,你管它做什么?”说完我抓起车把就走,这儿太危险了,我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车下蜷缩着的那条狗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没有理会这些,头也不回疾步推车。
此时峡谷里刮起了狂风,但我推车的速度丝毫没有放慢。我顶着风走了一公里多了,小六气喘呼呼地从后面刚赶了上来,他弯腰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光其火地指责我:“我喊你这么多次,你为什么就不停下来?!这条狗是工地上的,你没看到有人在后面追狗吗?”我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条狗一直跟在我的后面,很远的修桥的地方有个人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赶来,一边走一边招手。我此时开始认真端详这条黄狗,它站在那里,瘦骨嶙峋,身上的毛没有处顺溜的地方,还有的地方在掉毛,眼里露出胆怯的目光,嘴角垂着一串像鼻涕一样的粘液。我把车放在路边,生气地对小六说:“这样大的风,我在上风口怎么会听到你的声音?”至于这狗如何会又跟上了我,我也莫名其妙。我从路边捡起石头开始轰这条狗,它见状转身后蹿了好远。
我站在那里,它停下来看着我,我假意弯腰,它又后退了几米。这时小六已经推车走了,风呼呼地叫着,根据路边的里程碑计算,这里距离安多县城还有6公里,我们在大约6点钟能够到达。它依然跟在我们身后。有时它躲开我从公路的另一边跟在小六后面,被小六拿出登山杖赶走,它又放缓脚步跟在我的身后。工地上的工人眼看追赶无望,已经放弃了。突然间,从一侧山坡上有一大ー小两条黑狗冲下公路,追着我们狂叫。黄狗见状狂奔,跑到我和小六的中间地带。那两条狗越咬越近,我不断地朝它们扔石头,可是依然不能吓退它们。我有些慌张,小六在前面50米远的地方招呼了一声,手里挥动着登山杖然后插在了路边的一堆石子中,男人之间就是这样,尽管此刻我们彼此有些窝囊,他还是没有忘记要帮助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