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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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年寒假，刚过腊八，
父亲便从镇上买来笔墨和红纸，
嘱我为家里写上几幅春联。
这让我作了难，虽说学校里也开了大字课，可因嫌墨汁味难闻且怕弄脏衣裤故，每次都是敷衍几下了事。“要是在过去，你也算是秀才了，几个字也写不来吗？”见我不作声，父亲加重了语气。
我们村的春联，
多半都出自“张天师”之手。
这“张天师”本名叫张济邦，平时喜欢捧本《麻衣神相》、《奇门遁甲》研读，虽不事稼穯，但靠着帮人看个阴阳、红白事管个账也能混口饭吃。因为能写毛笔字，年底的时候，村人都会带上半刀肉或几串粽子，登门请他写几副春联，“张天师”管那些礼品叫“润笔”。我家的“润笔”通常是两包烟，“天师”烟瘾大，足足吸去半包后才开始动笔，其实他笔下基本也就“天增岁月人增寿”那几句，不过他写给我们家的却是“长风破浪济沧海”之类的话。有时，他还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给你家囝相过面了，日后定是个“吃皇粮”的，这个对子吉利着呢”。
大年三十，父亲早早就将八仙桌搬到
大门口，并裁好红纸、摆上笔墨。
为我做好他认为应有的铺垫后，嘴里还嚼着米餜的我不停地搓着手，拿起笔又放下，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写点什么话。我家世代务农，父母又勤快，就写个“庆丰收全家欢乐，迎新春满院生辉”吧，尽管歪歪扭扭不成章法，但红的纸映着黑的字似乎也还看得。“不错，再给猪栏牛棚谷仓也写上吧。”父亲却很高兴。是啊，那些可都是我家的衣食之源呢，一气又写下了“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的吉利话。
正想收摊子，隔壁的红云姆跑来提出要春联，父亲满口应承。不想拿到春联的红云姆却在村里叫开了，“长贵家儿子在写春联哩，还不要‘润笔’”，消息像长了脚般很快在村里传开了。面对热情的乡亲们，我不好拒绝。这一天，我至少写了五十幅，而父亲也专门去了趟镇上，除了纸墨，还有几包好烟。尽管花了力气还贴钱，可一向节俭的父亲却很是高兴。
初一一早，父亲把我从热被窝里拎出来说是带我去拜年，这让我犯了晕，按我们家乡规矩初一这天是不兴拜年的。在村里走了一圈才知道，原来父亲是带我来看春联的。乡亲们很热情，递烟抓糖，似乎都忘了老礼数的忌讳，更多的是夸父亲有福气，儿子都能写春联了。父亲的脸上始终堆着笑，脸色似乎比大红春联还要红。晚饭，父亲破例喝了两杯酒，瞪着通红的眼对我说，儿子，好好读书吧，我们家就指着你了。
而今，村子里贴的都是
集市上买的或是商家赠送的春联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期间我离家上大学、工作，继而在外乡娶妻成家，终日为稻粮谋。起初几年还写过春联，后来连云南老家过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而村子里贴的都是集市上买的或是商家赠送的印刷体春联了，有中国电信联通的，也有太阳能农药电动车的，远远的看着仿佛小型的乡村广告展。父亲也随了大流，只是对那些千篇一律的联语有些不满，说家家都聚宝添财的不是让财神也为难嘛。我倒不管这些，只是站在村中时，会想起那年父亲那双通红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