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年大跃进，父亲响应号召，支边偏远北疆，并在那里同当地人的母亲结婚，生下我们兄弟三人，我排行老三。在我未满周岁时，父母离异，大哥跟了母亲，我和二哥跟了父亲。后来，父亲在当地又成家，我们则被铁路上工作的姑父带回南方，和祖母生活在一起。当时祖母已经退休，每月靠25元的退休金过日子，我们来了之后，父亲每月给我们寄40元的生活费，这样，祖孙三人靠着这65元，虽然十分清贫，但也这样过来了，直到把我们拉扯大。
也许是南方城市过年比北方讲究，又也许是人们说的越是贫穷的地区过年越有年味。从开始记事起，就知道一年中，平常的日子能怎么节减就怎么节减，而到了过年则十分隆重大方。仿佛一年的节省，为的就是过一个自我感觉体面的年。为此，离过年还有一二个月，就已经开始张罗起来。首先是做一些能存放时间较长的食品，如水磨糯米粉，晒干成块，以备用做年糕和汤圆的材料。同时还腌制晾晒咸鱼咸肉，风鸡酱鸭之类的。临近过年，做的东西就多了起来，比如包蛋饺，炸狮子头，做熏鱼，还有走油蹄髈，四喜烤麸等等。北方人过年包饺子，南方人则包春卷。别人家不知道，也许更丰盛，反正我们家这些是必备的，每样东西都做得很多，足够吃很多天的，还有年夜饭时，烧一条整鱼，煮一锅全家福是必不可少的。
到了除夕这天，我们家的传统是一大早起来就大扫除。里里外外扫拖干净，穿的盖的都换洗，连脏的墙壁，都用事先泡好的石灰水刷白。到了中午，一切收拾妥当，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我们那时住的房子在弄堂里，挨家挨户有好几十户人家。到了除夕的下午，家家户户都在忙碌，整个弄堂到处飘香。好不容易等到年夜饭开吃了，祖母总是多放一副碗筷，后来才知道，是留给死去的祖父的，也算是祭奠故人了。望着满满一桌子的菜，都是平常想吃却吃不到的，现在一下子都有了，竟不知道先吃什么好。
吃好年夜饭，祖母收拾桌子要老半天，那时家里没有冰箱，就一个碗橱，已塞满了菜，放不下只能桌子上灶台上到处放。收拾完后，马上又做起了汤圆。祖母做的黑芝麻汤圆至今难以忘怀，和现在超市里卖的差别太大了，那汤圆有核桃那么大，糯米皮子很薄，轻咬一口，黑芝麻伴随着猪油滚滚而出，一不小心，嘴巴就被烫着。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趁着祖母在忙，我们兄弟俩就溜出去，这时候街坊邻居的小孩都已跑出来，看大人们燃放鞭炮，那个激动劲，不亚于自己在燃放。大人们一放完，我们就去找那些没有燃放尽的零散鞭炮，然后干起了鞭炮仗，追逐嬉闹，就这样能玩一晚上。
大年初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枕头底下的新年礼物。祖母每年除夕夜晚上都会等我们睡着后，往我们枕头底下塞一个小包包，里面有各色糖果，小糕点，还有两三毛钱的压岁钱。如果谁不听话不肯按时睡觉，祖母就会威胁说不给礼物，吓得我们乖乖听话，睡不着也装睡。早上醒来摸到礼物后的那个兴奋劲，又蹦又跳。再想想现在的小孩，即便给一部手机也不见得会这么高兴。
时代变迁，现在的人似乎越来越缺乏仪式感，很多传统的东西已渐渐流失。儿时的年味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零星美好的记忆，想想不由感叹万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