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作者回忆了自己的小学生活，写出了往年的深刻记忆，和外婆还有老师的记忆，让人有着情感共鸣，抒发了对过往的怀念。下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篇我的小学生活。
我的小学生活
作者：谢永红(四川)
我五岁的时候，跟着外婆在四川省南部县的一个村小生活。学校在一个半坡的平地里。平地下面是一条弯弯的小河，背后是缓坡，庄稼地，距离不远处就是农村的大院落。学校呈规矩的U字形，竖着的两边各一间房子，中间横着三间。老师的寝室就夹在里面。瓦是常见的黑瓦。门也很普通。院坝较宽，灰白的土坝子。
外婆是公办老师，独身的，外公很早就离家，不知为什么没有回来。外婆爱带我去院坝里打乒乓球。没有学生的时候，她陪我。学生来了，她就叫学生要多让让我。那个乒乓球台是石板的，中间的隔子用砖头。我要是把乒乓球打得很高，有时会高兴得鼻涕都笑出一个泡来。
学校也曾发生很恐怖的事情。有个周末的早上，外婆的寝室的房门打不开，外面的门扣子被树枝反插了。好不容易听到外面有村民过路，大声喊叫，才得以出来。原来，学校的院坝边的两颗桉树被偷了。昨夜刮大风的时候锯走的。
学校有个男的民办老师，叫陈开科。一年四季都穿的是蓝衣服，发白的，似乎经常都有点泥巴，他的家离学校不远，农活多。他每次到学校的时候，我都看见他沉着头，咬着旱烟烟杆。还有一个民办老师叫陈太原，年轻，眼里很热情的那种，走路说话甚至笑的时候都有柔柔的弹性。
陈开科老师下午来上课的时候，好多时候都没有吃午饭。外婆常常把自己碗里的分给他一点。记得分给他的多是稀饭之类。要是我们正在吃凉粉之类的好东西，忽然看见窗外陈开科老师的影子，听到他的脚步声，有时外婆就会皱皱眉头，剜一下眼睛，极快地把我和她自己的凉粉碗罩在箩筛下，小声告诉我：“他走了我们再吃。”陈老师在门口探头的时候，外婆和往常一样招呼他坐下。他的鼻子闻到了凉粉的气味，看我们的神色，就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1973年9月，外婆突然说让我读书。我大吃一惊。觉得读书怎么会是我的事情呢。以前，学生们坐在教室里哇哇念书的时候，我就在坝子里独自玩乒乓球，或是追蝴蝶，看房子后面的小花朵和桉树上的鸟。我坚决不同意。外婆拉我进教室，居然不大拉得动。好不容易拉进去了，只要一松手，我就绕过大人的身边逃出来，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尤其是外婆，脸都笑红了，有时都笑呛到了。
陈太原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他很热情地来牵我的手，他的手有点软和，有点热乎，但是也不起作用。后来，不知是谁的主意，我中了他们的圈套。外婆郑重其事地说，教室里的闹钟有人乱掰，由我去管理，不准任何人去动它。村小的时间就是由那个闹钟负责的。它威严地坐在第一排桌面上，黄锃锃的。
我非常认真地去管闹钟了。陈老师教大家读生字，我既不看黑板，也不听他们的声音，只目不转睛地看守闹钟。但是，黑板上方的毛主席像，我还是看到了，觉得很慈祥。
外婆看我心中只有闹钟，慢慢地诱导我听课。我听不来，外婆就说，跟着读，听老师的话，跟着写。记得外婆亲自给我削好铅笔，拿的小本子，有格子。陈老师手把手地教我。我写得很漂亮，很工整。陈老师满意地对我笑。他的笑我至今还记得，像是阳光在里面跳。
外婆和陈老师不遗余力地表扬我，说我上课专心得没法。我就更加专心了，目不斜视。同桌叫陈开永，男生。他总是上课东张西望的，或是埋着头玩，老师抽他答问，自然是茫然哑声。我上课知道他在开小差，根本不理他。老师也经常批评他，我更加瞧不起他。有一次上课，老师走到黑板前，写了一个大大的“席”字，就一笔一划地教我们书写，陈开永偷偷拉我的衣服，我狠狠地瞪了他，把长板凳使劲一拖，不让他和我一根凳子坐，他的眼睛里流泪了。不过，下课的时候，我们又玩到一起了。
中午的时候，男孩子们来邀我去玩。趁老师没有来，给外婆说一声就跑了。有时我们去不远处的堰塘边玩，有时跑到学校下面的河边。河里有搭石，摇摇晃晃，走在上面很惊险的感觉。有一天，我们居然跑到山上去，一个同学踩断了壁虎的尾巴，那断了的尾巴还在跳。我们都胆战心惊的，生怕有吓人的后果。突然一个大个子同学说，壁虎的尾巴跳进他耳朵里了，说什么前面有蛇拦住去路要替壁虎报仇。我们魂飞魄散，但是又很期待看见蛇。还真看见好几条蛇，对付蛇，用过棒，石头，土块，最后安然无恙地逃回了教室。我给外婆讲，她根本就不相信，让我一直很遗憾。
我写的字很是工整，笔画纤细而有力，大小一样。陈老师每次都给我打100分。我最喜欢的就是红笔写的100分数字，每次数字下都有两根直的斜线。极个别的时候，只有一根斜线，我就会觉得奇怪，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有一次，我写错了一个字，陈老师给我打95分。我一看100不见了，一个陌生的数字，急得大哭起来，抹着眼泪，跺着脚跑出教室，并且说，坚决不读书了。外婆知道原委后，给我说了好多安慰的话，解释了很多，根本不起作用。外婆和陈老师研究了一会，帮我擦掉错字，擦得极其干净，吹得一点遗留物都没有，让我重写，然后重新打上100分。我才忍住了伤心的哭泣，才愿意进教室。他们都笑了。我也从此变得小心翼翼，再也没有抄错过生字。
和老师刚刚热络，就因为家庭原因，转学到西充县槐树小学读书。没有二年级，就跳读三年级。
槐树小学当时叫小苑子，是个很大的地主庄园改建的。木质结构，回廊长凳很多，花树繁多，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我们最喜欢到二楼的走廊上追跑。在木质的楼板上，咚咚咚咚的，痛快极了，只是怕老师看见了要遭“修理”。后来发现，男厕所连着的一个走廊很宽，也是木质的宽楼板。初中生不爱到这里来，就我们三年级的男生爱在这里。或是坐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看连环画，比如《铁道游击队》《刘文学的故事》等等，或是央求有连环画的同学一起看，或是借给自己。有时在楼板上摔跤，抱着使出吃奶的劲儿，勾住对方的脚，相持片刻后，“嘭”的一声，就倒下去了，把弱的按在楼板上动弹不得，两个人呼哧呼哧的。
课间我们喜欢滚铁环。或大或小的铁丝圆圈，一根驱动用的弯钩。有时找到像璧的形状的铁环，那就洋气得很。铁环在地上被滚走，听金属摩擦的丝丝声，心里被快乐占据了，什么作业，什么考试，全都忘记了。
学校外面有秧田，秧田用扁担刮得一溜展平的时候，就是男孩子们最不老实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班的男生手里拿着土块，趁没有人，使劲地把土块砸向秧田，田泥立马出现像牛的屁眼一样的洞，然后飞也似的跑进教室。农民气急败坏地来给老师和校长告状。大家被罚站了好久，腿都站酸了。因为我没有砸，所以冯老师让我坐着。
我的班主任老师叫冯建君。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很“江湖”(四川话，漂亮的意思。)她的眼睛里漾着笑，身材不高，有点瘦，但是有点摇曳的感觉。我心里很高兴，因为陈太原老师是男的，脸上有豆子。冯建君老师皮肤红白红白的，很细嫩。而且冯老师很洋气，热天穿的是花裙子，亮的皮鞋，粉白透气的丝光袜子。尤其重要的是，冯老师爱唱歌，我们特别喜欢听她的声音。她有时是哼的，也好听得很。
冯老师总是把我喊“红儿”，有时喊“永红”，从来没有喊“谢永红”。有时，她竟然喊我“江湖娃儿”。她和我是“江湖”师生，所以，我特别爱听她的话。她看我的成绩好，居然叫我当班长。我的心高兴得要蹦出去了。放学后，我飞也似的向家里去，激动地给妈妈说这件事。我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份说不清的东西。第二天，冯老师却说，红儿，你的个子太小了，怕是管不住同学，你还是当学习委员好吗?
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但看冯老师温柔的笑容，我马上答应了。冯老师拍了拍我的脑袋，说，真的是乖。我高兴得像吃了蜜一样。等到放学的时候，有点闷闷不乐，被妈妈察觉了。妈妈说，才当一天班长啊?我和妈妈都笑起来了。
不过我自信当学习委员是毫无问题的，谁都不要想学习成绩比我好。我总是专心致志地做作业，班长都有点马虎。每次打了满分，冯老师都会笑眯眯地看我，表扬我。
我最满意一件事。冯老师的爱人是解放军叔叔。他和冯老师的样子似乎相似，只是要高一些。帽子上的五角星，不知被我们看了多少遍，有时是偷偷看，有时是大大方方地看。他也爱对我们笑，他也喜欢我们这些学生。我觉得冯老师好幸福啊。有一次暑假，我在路边看见一位陌生的解放军战士，就想起了冯老师的爱人，就想早点收假和冯老师在一起。
冯老师爱教我们唱歌。唱《王二小》《游击队歌》《好一朵茉莉花》之类。冯老师的声音很清脆，很婉转。碰到曲调转几个弯的时候，她总是放慢一点教我们，直到我们都跟着转得来了。我很感谢她，我唱歌虽然不算好，但是音准没有问题。
冯老师的歌有时都唱到我家里来了。有一个星期天，我刚刚牵牛到晒坝，突然看见冯老师走到晒坝里来了。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看我，兴高采烈地喊我“红儿”。我有点慌，奇怪她怎么会来我们生产队呢?她摸了摸我的头，说：“江湖娃儿，好勤快哟!”就哼着歌儿到前面去了。原来，她是来找相好的家长耍。一个生产队的女人们包括我妈，都围着她，开开心心地聊起来。我在山坡放牛都听得见飞扬的笑声。
在学校睡午眠的时候，冯老师会在教室里监督我们。她就和学生一样在教室里睡，坐在讲台前，伏着睡。她能睡进去，从没有打过鼾。我坐在第一排的，和她是正对的方位。我伏着假睡，大气都不出。我看见她的脚，穿着凉鞋，粉白透气的丝光袜子，再看看自己的赤脚，糊着黑色的泥巴。我把脚慢慢地缩回来。我觉得应该好好学习，将来当个老师，也能穿上好看的袜子好看的鞋，像冯老师那样。从那以后，我总是看见身上有灰就拍干净，要像冯老师那样爱整洁。
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冯老师教我。教我们读了什么些，不大记得了。但是，冯老师的笑和歌声一直是我快乐的源泉。后来冯老师调走了，我一直不知道她在哪儿，只记得她的模样，却没有见过她。
幸运的是，我在当老师三十年后，终于见到她了。原来，她就在西充县第二实验小学。她不知怎么得知我在一小，托我帮忙安排她的孙子读一年级。我心花怒放地为她办好了，只是，她未必看出，她在我心中圣洁的地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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