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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镜头下的生活没有“百分之百真实”|《三江之源》摄影师笔记

时间:2018-07-21 04:2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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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镜头下的生活没有“百分之百真实”|《三江之源》摄影师笔记

纪录片工作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苦中作乐”的事情,组成了我们全部的日常,纪录片谜一样的未知吸引着我们这些人。郑鑫《三江之源》摄影师玉树,一个很好听的地名。开始认识这个名字是因为那场地震。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这里不通铁路,公路条件差,每周仅有几个架次的航班降落。

开拍之前,导演组早已经在玉树实地调研了一个半月。这听起来足以让摄影组兴奋,一个半月的调研是何等的扎实!(当然,拍摄设备的选取整合,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通知的拍摄周期是60-70天,出发前查询了一下当地两个月的温度和季节变化以及主要的地理面貌。

摄影组主要考虑的是两点:第一;交通条件不便利,北京到玉树,不是天天通航,设备如果有损耗,更换和维修耗时太长,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出发前设备要有针对性的仔细检查清点,备品和消耗品计算好,带足。设想的是进入牧区或者无人区,不通电的情况下,可以满足低频率的拍摄一周。受航空条例限制的电池携带量是多少?机器和灯光的一天耗电量上限是多少?大力胶带多少,主要带什么颜色?各类接线检查完好,备用线缆双备份,电烙铁。第二;自然环境恶略,对设备的分装,使用和搬运就有了要求,全部换成防水箱?安全性是提高了,但也失去了灵活性。我的习惯是机器始终在手里待命,挂机头选择中间焦段变焦头,确保第一时间通电,不用换镜头就能拍摄。即便是临时性的跟拍,也是双人,机器,三脚架,镜头箱,话筒不离身。一般情况下,安全箱和摄影包的比例是七比三。装车的时候保证开一次后备箱且不用翻动,就能直接拿到基本组。开拍!)凌晨,打包完毕,摄影组从北京出发,十个小时以后,我们的车已经行驶在巴塘的草原上了。

传说这里是康巴地区风水最最好的地方。两边高耸的大山把油绿的草原环抱在中间,大小溪流无数,黑色的牦牛点缀其中。到了驻地,邱民总导演和各个分集导演组织大家开了会,作了部署,来不及适应高原反应,第二天的早上六点,大家就分组出发了。我和许芝祥导演是一组,此人话少且思维缜密,深藏着上海人的优越感,却长着一副北方人的面庞,由于一个半月的高原调研,已经和本地人一个色号了。

第一站就是澜沧江源头,为了节省路程,我们一路奔袭,行车的路上是不能睡觉的,要准备随时停下来抓取空境,生怕错过哪一个山口的景色。(说到空境,高原地区气候变化很快,每一个山口都不一样,是真正的十里不同天,尤其是发生强烈气象变化时,那更是不可能放过,这时候是拍摄空境的绝佳时刻。高原另外一个特殊性就是日照充分,造成镜头里的景色反差特别大,所以偏振镜和各种渐变镜我们基本就不离手。)第三天,还剩下最后一段八个小时的土路,并且当晚需要在源头宿营。这时摄助小王的高原反应开始加重,收工时,司机发现他突然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呕吐。我有点担心甚至是恐惧了,天已经黑了,回去的路程只能是八个小时以上,一路上都是无人区,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同时,洲里的医生悄悄告诉我,有点严重了,要赶紧送下去。小王就这样坐上医生的车,火速开始下撤。稍晚,我们也决定往下撤离,当地的镇长特意叫来一名警察给我们开车。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颠簸的实在厉害,真的会感觉车子是在飞行。我的焦虑越来越严重,好几个小时,都没手机信号,我不知道小王怎么样了。路程过半的时候,一声巨响,车趴窝了,这辆老爷车,开始四处冒烟。我彻底焦虑到了顶点,算了一下时间,应该距离镇子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就算后边的车子赶回镇里报信,再来救援,也要六个小时以后了。心情无以言表,漫长的等待开始了。车里越来越冷,这时候警察告诉我们车停的附近,有三个熊窝子。车上的食物最好尽快吃完,不要留……!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总之我们都默默的摸索起食物来。好漫长的黑夜,几小时后,接我们的车终于来了。回到镇上我们才知道,小王吸光了车上的六袋氧气,已经休息了。等我们见到他时,他正在床上玩着手机。就这样,摄助小王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高原行程结束了。尽管他一再表示自己能坚持下来。

黄河这个词,对于我们每个中国人来说,意义都是非凡的。车驶进最后一个有人烟的镇子里时,我们加满了汽油。接近中午了,我还是有点着急的,因为还有最后五个小时的路程,就能亲眼见到黄河的发源地了。在镇子里碰到一家甘肃来的年轻小夫妻,他们开的小饭馆干净的让人讶异。土坯墙上通顶挂着雪白的碎花布。四张桌子中间围着一个生铁炉子,擦的油黑发亮。太干净了,邱民来了兴致,加入这对可爱的小夫妻,炒了两个拿手的菜。匆匆扒拉完,开始继续赶路了。邱民,我,还有许芝翔,这些年我们好几个项目都在一起合作,已经非常默契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知道我能给什么。甚至一个小动作都能意会彼此的想法。所以一路上边拍边走,快乐的工作着。

下午的时候,我们到了黄河的源头,这里还留有唯一的一户人家。看护着黄河源头,镇长已经提前一天通知这户人家多搭出来一间小帐篷,给我们居住。这是很羞涩的一家人,除了男主人愿意和我们比划几个动作以外,每个人都躲着我们远远的。

对于突然到访的“奇怪”的人,我相信每一户人家都需要时间适应。但是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和这户人家熟络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进入拍摄状态。所以,我们会有一些我们自己的方法。

首先,我们把自己不定位为访问者,而是这家人的“邻居甚至亲戚”。我们带着摄影机走进房间,先不拍摄,故意把机器摆出来,自然的和他们坐在一起,主动讨一碗奶茶喝,不拒绝递过来的任何食物,利用聊天的间隙观察家里的陈设,摆出来的照片有很多信息可以提供,也可以和主人找到很多话题。这个当兵的是谁?这个喇嘛是谁?这个小女孩是谁?房子什么时候翻修的?花了多少钱?甚至是锅里的剩菜,可以聊到买菜方不方便,收成怎么样,牛今年生了几只小牛等等。几番对话之后,家里有孩子的,就可以和孩子互动了。包括,征得同意后,可以拿起摄影机,捕捉孩子的一些行为。拍一些家里的陈设,墙上的照片。这时候没有什么针对性,就是状态的展示,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主人家适应摄影机的存在。当进入到真正的纪实拍摄时,摄影师往往会代替导演作出选择和裁剪,所谓镜头下的生活没有“百分之百真实”一说,也是来源于此。我们也不会保持一个景别一直跟到底,在不断预判的前提下,保持声音语句的完整,快速的切换景别和拍摄方向,又需要摄影师拥有剪辑的思维。我们会尽量使用旁观者的视角进行拍摄,所以几乎看不到俯仰角的镜头。我个人也不喜欢不明不白的极致角度取景。

其次,如果主人家开始问题多起来的时候,那么就顺利进入第二个阶段了,意味着主人家愿意接纳和了解你。这时候要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回答主人家的问题,虽然他不一定能理解的很清楚,但是他能感受到你的态度。再次,除非特别有必要,我们不会提前偷偷开机,一个是效果一定不会好,再一个是虽然主人家不一定会发现,但是也会觉得哪里奇怪。不利于交流。这时候晚一点开机,一点都不耽误进度。双方熟悉一段时间后,我们可以分时段的去预判家里每个人要去干什么。比如门口的摩托车附近有散落的工具,我感觉可能是摩托车坏了,通过互相传递食物,我能观察到男主人习惯左手还是右手。如果他接下来招呼完客人就去修理摩托车的话,我的机位就会有选择。确保机器在手心的方向。清楚的拍到手里的活计。所有这些准备活动,都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在镜头前,拍摄对象本身无意识产生的表演欲望。当天收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在主人家的房后,及时抓住了这个空镜。

晚饭是方便面,当天突然大家都全部想吃方便面,也是奇怪!(画右是我们的翻译多杰和司机索南)。

草草收拾完睡下,一直翻来覆去,地面没来得及平整,虽然有防潮垫和睡袋,还是硌的很难受。旁边的许芝翔翻了个身之后,突然就没来由的全身颤抖。我叫了他两声,他才幽幽的回了句“太冷了”。我第一反应是不是帐篷进水了,打湿了睡袋?赶忙起身检查,发现他一直不停的颤抖。睡袋也没有哪里潮湿。邱民也赶紧坐了起来,我俩紧张的对视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许芝翔的额头,很烫。邱民急忙翻出了退烧和消炎的药,我临时用水壶灌了个暖水瓶放到了许芝翔的睡袋里。吃完药,我和邱民都不敢睡了,悄悄商量着,如果一小时后还不退烧,就连夜往回赶,去找最近的医院。又是五个小时以上的土路,没有人烟,担心许芝翔有什么事情。想想就非常焦虑。好在一小时后,许芝翔退了烧,呼吸匀称的睡着了。直到第三天才算是完全恢复,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一周后,我们离开黄河源头,继续踏上下一个阶段的拍摄。这是离开黄河源头的路上,邱民提议,大家照一张相。

我们就是这样。预算不允许我们租好一点的越野车,那辆把我们抛在澜沧江源头的越野车,甚至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内饰。当时也不觉得危险,但是现在想想,生命的消失,就是在不自觉的瞬间。回京后坐在这里,写出这段姑且算是文字的时候,才开始“后怕”。

所以纪录片工作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苦中作乐”的事情,组成了我们全部的日常,纪录片谜一样的未知吸引着我们这些人。感谢同事,朋友,感谢家人,让我能一直拥有这样的经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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