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和娟一起站在门台上，看着我家挺大的院子。我家的院子里，养过不少动物，鸡，鸭，鹅，驴，猪，羊，兔，鸽。可以说够丰富精彩的了，够像一个农家院了。院子里还生长着一些树木，西屋窗外有一棵又高又细的椿树，东屋窗外有一棵苹果树，据说是早已死去的祖父栽种的。院中还有一棵小榆树，应该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唯独缺少了花。
那一天站在门台上，看着阳光静静地照着院子，我突然有了这个发现。我说，咱们家院子里应该种点花。一直没有种过花。娟说，是啊，应该种点花。
可是种什么花呢。
我们当时很小，认识的花并不多。见过的花也不多。见过的最多的是月季。我们上学的小学校里有花坛，花坛里种的最多的便是月季。娟说，我可以去学校里弄点月季来。我们知道月季的生命力极强，只要剪枝扦插就可以存活开花。
把花种在哪里呢？
我扫视了一下院子。可以种在北房的屋檐下。在我们的房子底下生长开花，正好可以让我们的房子看起来更美。而且，它正好可以面向着太阳。我们知道它的生长像我们的生长一样，也需要阳光。
种什么花，种在哪里，如何得到花，我们都想好了。我当时甚至已经想象到，娟把月季种在墙根下，月季在墙根下长出根须，吸取水分和阳光，枝上冒出叶芽，叶芽长成叶子，在几片叶子之上，最终开出粉色的花。
我们那边的月季，大多开粉色的花。不像城市里的月季，品种和花色很多，既可以开出红色的花，还可以开出黄色的花。那月季植株很小，开出的花朵也很小，看起来更加娇气高贵。但我家乡的月季，植株似树木，瘦骨嶙峋，桀骜不驯，张牙舞爪，在这样的植株上开出的花朵，就是狂野的，恣意的，自由的。
后来，我因为上学，长期不在家。在外地上学，偶尔还会想起和娟的商量。我想娟在家是不是已经在院子里种了月季花。去学校花坛里剪上几截月季花枝应该不算过分吧。学校的老师应该会应允吧。
我们从小一起生长长大，与娟一起做过的事有许多。和她一起商量种花这件事却是我经常想起的。似乎那天的阳光太好，把我们的心情照得很好，把整个院子照得很好。在内心和环境都很好的情况下，催生出一种更加美好的事物，在我们的院子里种上花。
也许在当时，我和娟同时产生这个想法。在我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正好也想要说出口。我们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孩子。我们的想法应该可以不谋而合。
再后来，娟辍学了，去城里的棉纺厂，成为年轻的工人。而我还在上学，上完高中，又上大学。我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写字时，娟在声音隆隆、梭子攒动的棉纺厂里做着工。我甚至到今天都说不清她到底在那工厂里具体做着什么工作。但我知道那工作一定很枯燥，她一定很辛苦。
我回到家时，院子里并没有花。屋檐下也没有月季。娟还在工厂里工作着。我不知道她在去工厂前，是否在院子里种了花。也许她只是说说，过后就忘记了。也许她去做了，真的在院子里种了花，只不过很快她就走了，种下的花疏于照顾，就夭折死去了。院子里总有那些动物。也许刚长出的叶子，就被小羊啃掉了，就被鸡啄掉了。总是长不出叶子，植物也就憋死了。
以后的数年，我在一个城市里上学，娟在另一个城市里打工。一年里我们很难有见面的机会。只过年时都回到家，可以见上一面。但我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道，我们之间可以说的话也开始变得稀少。
几年前娟嫁了出去。和大多数婚姻生活一样，并不是多么幸福的生活。有时候在电话里会听到母亲说，娟又回家来了。又和小方吵架了。说小方又打她了。又要闹离婚。但是已经结婚几年，孩子都已经有了一个。生活不是儿戏，又怎能说离就离。
我们只能劝她。
她最终还是要回去。回她自己那个家。
或许娟早就忘记那一幕，也可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但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一天的阳光，照着我们家安静而空旷的院子。照着院子里所有坦露出来的事物。我们希望给它增添一项新的美丽的内容。
在城市里上完学，又开始工作，至今已有十余年。回望这十余年，也是弹指一挥间，似乎很能印证那句人生如梦。租住过的房子已不下十处。见过了不少别墅小区庭院人家。最好的人家，不过有个局促的小花园，种上几株牵牛花、南瓜秧，放上几盆盆景。还可以在瓜架下，放上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一把藤椅。养上一只狗。
不过如此。
孩子常年不在家，不是结婚成家了，便是在城里打工。这几年，我的母亲，不但经常扭秧歌，还在院子里养起了花。房子是几年前新盖的房子。院子也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建在村西的打麦场上。出了大门，就能看到一片原野，看到茫茫农田，远处朦胧的树影。
今年春天，母亲说，她养了更多的花，足有几十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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