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哥儿俩坐在一把椅子上，拧巴着上半身儿，脸儿对脸儿的看着对方。
陆军璞嘴里说着“把所有的一言难尽，来个一饮而尽”，手却没去端那个酒盅儿。
他伸出左手，扳着我的右肩膀儿，把脑门儿顶在我的脑门儿上。
我也主动地迎合着他，伸出右手，扳着他的左肩膀儿。
我们哥儿俩脑门儿对脑门儿地顶在了一起。
哥儿俩就这样儿使劲儿地顶着。
这是多么熟悉的动作啊——那么自然，那么和谐，那么默契。
我想起了小的时候儿，我们哥儿俩经常玩儿这个游戏——“顶牛儿”，比试着谁的脑门儿硬。
——没上学的时候儿，我们哥儿俩常跪在床上玩儿，两只手扳着对方的肩膀儿，脑门儿对着脑门儿，使劲儿地顶着牛儿……
——上学了，我们哥儿俩在一个班，就坐在教室里的课椅上，两只手摁着大腿，脑门儿对着脑门儿，使劲儿地顶着牛儿。谁赢了，谁就再挑战别的同学去……
——放学了，我们哥儿俩就站在院子里，两只手按住后腰，脑门儿对着脑门儿，使劲儿地顶着牛儿。直到分出胜负，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们俩是发小儿，是在北京宣南棉花地的胡同儿里，一块儿玩儿大的发小儿，是小时候儿形影不离的发小儿……
现而今，我们哥儿俩都老了。
我们的老脑门儿又顶到了一块儿，使劲儿地顶着牛儿……
顶了一会儿，陆军璞的脑袋扭咕起来。
我们俩脑门儿顶着脑门儿，左一下儿，右一下儿地扭咕着。
鼻子尖儿也左一下儿，右一下儿地来回蹭着。
喘息间，互相闻着对方充满酒气的鼻息。
陆军璞虽然也喝酒，可是，他讨厌跟喝过酒的人坐在一块儿，脸儿对脸儿地聊天儿。
今儿个，算是个例外。
几十年，没玩儿这个“顶牛儿”的游戏了……
这阵儿，顶一下儿脑门儿，仿佛又回到了宣南，又回到了从前……
我问他：
“谁的脑门儿硬？”
他说：
“你。”
我说：
“服了就行。”
小时候儿，玩儿完顶牛儿，赢了的就爱这么问。
我们俩的脑袋分开了。
我看见陆军璞的脑门儿上一片红。
我说：
“你的脑门儿都红了。”
陆军璞哈哈哈的笑了。
他说：
“咱俩是'豁牙子吃肥肉——谁（肥）也别说谁（肥）’，你那儿，也跟猴儿屁股似的。”
说着，陆军璞就把我推起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紧搂着我的肩膀儿，四条腿伴着蒜，一溜歪斜地走到了穿衣镜的跟前儿。
我们俩并把儿站着，两个人的脑门儿都是红的。
——“肥也别说肥。”
我们哥儿俩一块儿笑了。
这会儿，他也问了我一句：
“谁的脑门儿硬？”
我说：
“我！”
他抬起右手，勾起二拇手指头，朝着我的脑门儿，就给了我一个“猴儿钉”。
嘴里还说着：
“我让你硬！再问你一遍，谁的脑门儿硬？”
我一边儿下意识地做着擒敌技术里防拳打的动作，一边儿往后退着步儿说：
“我！”
陆军璞又勾起的二拇手指头，指点着我说：
“我看你不是脑门儿硬，是嘴硬。”
他朝着我，往前来了几个垫步儿。然后，回到自己个儿的椅子那儿，落了座。
我们俩都坐回到了酒桌儿跟前儿。
我拿起酒盅儿说：
“喝一个吧。”
陆军璞把他的酒盅儿也搁到了我这边儿。
他说：
“我刚才说了，戒酒啦！在君泽山的时候儿，就喝古蔺酒——古蔺大曲。现在喝不着了，现在要喝古蔺酒，只有'郎酒’。知道'郎酒’这个酒名儿，有什么说道儿嘛？”
我把他的酒盅儿，又给他递了过去。
我说：
“不知道。不过，你要戒酒，也得等着下回再说。先喝了这盅儿酒，再跟我说郎酒的来历。”
我端起来酒盅儿，他也端起来酒盅儿。
我们哥儿俩碰了一下儿，我喝了。
陆军璞放下酒盅儿，没喝。
他伸手抄起红花郎酒瓶儿，对着瓶儿就吹。
他把个古蔺“红花郎”一饮而尽……
小说连载《缘为冰》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