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原：您在什么时候开始创建中药专业？
金世元：在北京药材公司的时候。卫生系统成立了中药房嘛，需要人，总向药材公司要人。后来药材公司和北京市卫生局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北京卫生学校成立个中药专业，我就那时期去的，开始创建中药专业。
那时一没教材，二没教学计划，我们也没上过这样的学呀。什么都没有，白手起家，把我先调去的，以我为主，还调去三个人，一个教炮制的，一个教制剂的老药工，一个当试验员的。我这像册上（金老指着画册上的一张照片说）第一期的毕业生，后来都是主任了。
田 原：北京好多大医院都有您的学生，有些都是主任医师了。这都是您的骄傲。您那时候负责教什么？
金世元：中药鉴定。其实整个创建我都得负责任，不懂啊，就看其它专业的老师怎么上课，怎么写教案。听人家讲课，跟人家学啊。
田 原：还得偷艺，然后一边教学一边开始编写教材。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金世元：所以在药行的十几年，我感到值得啊。抓药、当调剂员、跑药行、整货批发……可以说中药行业里我都干到了，这些个支离破碎的知识，通过这一教学——这可跟自己工作不一样，得给他写成讲义、得系统的教给学生啊。
田 原：这样您就把这些知识系统整合，成为中药学教材了。
金世元：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有时候机遇来了我非常爱惜。
田 原：这也需要有您丰富的知识和经验作后盾啊，从您的照片上看，国内各处药材产地您都走遍了。那么现在全国有多少中药材产地？
金世元：哪儿都有。这中药啊，常用药有一千种。这一千种呢，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都是植物药，它与自然气候、阳光水分、栽培环境都有直接关系，不是一地都包了，各省产各省的药，各有各的特点，南药不能北驻，北药不能南移。
田 原：现在种药好像哪儿都可以。
金世元：乱，有点儿乱。55年卫生部提倡这么一个做法：南药北移、北药南种、就地生产、就地供应。
田 原：其实是错误的？
金世元：是错误的。那时候我还在药材公司，我们把南方的药弄来了好多，四川的黄连，浙江的川贝……在昌平县小汤山儿，有十几顷地都专门干这个，把海南岛的槟榔都给移来了，不过小槟榔一来就打蔫，不活呀；动物也是，我们从广西弄活的穿山甲，穿山甲经外界一刺激，它马上蜷起来，你掰都掰不开，人家在当地是总在活动的，到我们这儿来了一直就打不开，直到死，所以说各地都有各地的地道药材。（这么做）最后都失败了。
田 原：现在的地道药材呢？
金世元：现在不是了，现在的地道药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刚才我讲了，用药的量不一样了，过去用的量少啊，旧社会多少人能够吃得起汤药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医疗事业的改革，现在中药用量大了，原产地都不够用了，原产地扩大生产也不够用，特别是野生药材，已经快灭绝了，都快给刨光了，这样不引种野生药材是不行的，地道药材完全占住产地的做法不行了，必须得扩大种植，异地引种。
田 原：那药性不都变了吗？
金世元：有的还可以。我曾经写了一个论文《论地道药材》，什么意思呢？我们说动物植物的都一样，都牵扯土壤、气候、阳光、水分、栽培技术、生长年限、采收季节、产地加工，这几项没有一项不牵扯质量的。人家种三年，你种二年就不行，人家秋季采收，你为了早赚钱你夏季就给采了，也不成，这都有关系，不能随意变。我的意思说，既然不够用了怎么办？扩大种植，引种试种是唯一的前途，但是一定要考察好，产地的气候土壤要相近，它是可以的，您别把这个东西都弄到别地种去了；您把河南应该产的东西搞到海南岛种去了，不行。这是一个。另外还应该注意到什么？应该注意到种（读第三声），地道药材有地道药材的种。
田 原：现在中国国内做中药比较地道的都有哪些地方？
金世元：药做的比较好的还是有一些的。比如说同仁堂，它有两句话很有名，妇孺皆知，“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炮制虽繁，原料药材的炮制工序非常繁琐呀，它不是那么简单的；品味虽贵，什么麝香、牛黄啊，羚羊角啊，它该搁的就搁，宁缺勿滥。
田 原：您什么时候开始和同仁堂打交道的？
金世元：我跟他们接触太久了，旧社会就跟他们接触，都快六十年了。同仁堂有十大名牌药，安宫牛黄，紫雪，坤宝丸、苏合香丸，大活络丹、虎骨酒（现在虎骨酒没有了），牛黄清心，乌鸡白凤，六味地黄。这些品种全国销量第一，比如安宫牛黄，全国都得上它这儿买来，别的他不信任。
安宫牛黄丸用来治疗温热病引起的高烧不退，神志昏迷，包括今天很多的急性感染病，中医的温病，效果非常好。这安宫牛黄可以说是急救药，起死回生，效如伏虎啊，这药是很灵的，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至今仍然用天然牛黄和天然麝香啊。那牛黄和天然麝香不只是贵点儿那么简单。
田 原：您给详细讲讲？
金世元：同仁堂一贯用地道药材，得要真，得要优，这是它的特点，绝不用假药，绝不用次药，所以它的疗效显著。不只大品种，连小品种都一丝不苟。
像大山楂丸，过去专门卖小孩儿吃的，过去没有什么山楂糕，红果罐头。小孩儿经常上同仁堂买大山楂丸吃。同仁堂的大山楂丸不只精选优质的山楂，而且它里头加上六神青麦芽；不是完全用蜂蜜来和药丸，还加上白糖，好吃。
它原药材到了我们这，必须得经过炮制，就是炒。炒有清炒、有加辅料炒、有挑拣，同仁堂的炮制非常讲究。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同仁堂大活络丹里有蕲蛇肉。蕲蛇是种毒蛇，本来就很缺，产在江西、福建一带。蛇农逮住以后，破腹挖心，把内脏都挖出来，血液排净，把它撑起来进行干燥。
同仁堂用的时候把蕲蛇用黄酒给焖软了，肉和骨头脱开，再一点点把骨头摘净，蛇肋骨上面的小骨刺，必须用镊子才能夹出来……
过去药行都讲究赶庙会，那时河北的庙会就在祁州，也就今天的安国，那是全国著名的大药市，祁州一年有两个庙，春庙和冬庙。赶庙会的时候，全国各地药商都把药运到那儿去。庙会有个特点，同仁堂不来，大的品种不开店，等着同仁堂，好的都给它留着。等同仁堂走了以后，再开市再卖别人儿。同仁堂只挑好的，不好都不瞧。只要好，同仁堂连价钱都不打。谁不等着同仁堂来了能卖个好价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