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我刚哄睡了四个孩子，就听到屋子后面有响声。
我拿起门后的那把破伞来到屋后一看，是邻居张彩英正拿着铁锹挖我家的墙根子，为的是让她家屋后的积水放出去。
真是太欺负人了，这么多年来，张彩英一直瞧不起我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因为她生了两个儿子，总是自以为比我神气。
她总是千方百计的嘲笑我，指槡骂槐的骂我是“绝户头”，而我自知没有儿子不如人，所以一直忍着，又加上张彩英身材壮硕，而我却瘦的一风能刮走，万一打骂起来，我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自从有了儿子后，我也能挺直腰杆出门了。还想像以前一样把我踩在脚底吗？这一次就是鸡蛋碰石头我也要跟张彩英碰一下。
主意打定，我回家掰了一块干馒头泡着红糖水垫巴垫巴肚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了。
雨下的并不大，我气冲冲的走到张彩英的背后，二话没说，掐着她的脖子一下将她摔倒在地。
张彩英始料不及，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迅速翻身骑在她身上，对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就是一顿耳光。
张彩英被我压在身下，完全没有翻身的余地，只是大声叫骂着。
骂声引来了她的大儿子，那兔崽子一看她妈被我骑在身下狂揍，急忙转身回去搬救兵去了。
不一会儿，张彩英的丈夫，外号黑驴拿着一把铁揪跑了过来，他用铁猛一下拍在我的背上，我吃痛的翻身站了起来，不甘示弱的捡起地上的碎砖头着朝着他一通乱砸。
本就理亏的张彩英从地上爬起来后看到我一副不要命疯狂的样子，没敢再与我纠缠，拉着丈夫与儿子狼狈的跑回家去了。
2
俗话说的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句话用来形容我与张彩英最合适不过了。
我们两家仅有一墙之隔，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与张彩英在同一年嫁到这徐子坡，第二年，她的大儿子出世，两个月后，我的大女儿也降生了。
因为两家挨的近，孩子又差不多大，所以共同话题也多，她经常抱着孩子来我家玩，有时候甚至玩到半夜才回家。
平日里赶集也是约着一起去，她偶尔回娘家走亲戚还会来借我的衣服鞋子什么的来撑场面。
但是自从孩子他爸去外地打工挣了一些钱后，张彩英一家慢慢红了眼，交情便不似以前了，说起话来总是酸溜溜的。
后来的三年里，我又连生了两个女儿，张彩英则是又生一子。在当时的农村，不止生活穷，人心也穷。
我成了村里人嘲笑的“绝户头”，意思是没有儿子，要绝后了。
张彩英再也没来过我家，我终日里除了去田里干活就是呆在家里做些针线活，顺带逃避着别人的冷嘲热讽。
张彩英也跟着那些爱看笑话的人一起嘲笑我，她经常在矮墙那边故意高声吆喝：“能挣钱有什么用，老了死了也带不到棺材里去，没个传后的人要钱有屁用。”
这些话，就像一把刀直直的插在我的心头，我不敢还口，只是默默的掉泪。
3
北方的冬天出奇的冷，就着一盏煤油灯，我又用旧衣服为三个女儿改做了棉衣棉裤。
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孩他爸也快回来了，家里养的那只猪刚卖了个好价钱，辛苦了一年一家人终于能团聚在一起过个团圆年了。
农村人平日里过的捉襟见肘，盼的就是过年这几天穿新衣，做吃食，算是犒劳过去一年的辛苦劳作。
新年过完转眼到了正月底，家里又买了一只小猪崽，再养到年底，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一天上午我们一家赶集回来，发现猪崽从门底下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掉进门口东面沟边的旱井里了。
孩他爸用一条长绳拴好套扔到井里套住了猪崽正准备往上拉，一用力突然吃痛的叫了起来，腿突然剧痛的都快站不住了。
就是从那一刻起，命运之手正将我们这个小家逼上绝路。
我一边要照顾三个孩子，一边还要带着丈夫看病，刚开始，他还能慢慢的走，后来直接瘫痪了。
我往往是一手拉着农用的木车子，一手抱着小女儿带着丈夫去医院看病，两个大女儿看着父亲因吃药而肿胀的脸吓的哇哇大哭不愿坐在车上。
孩子哭，我也哭，一路走到医院引的路人纷纷指点议论。
4
有一次我们一家从医院回来，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张彩英与一群娘们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待我们一走近，那些人便鸦雀无声了。
我知道，他们是在议论我们一家，人心凉薄，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我正准备拉着孩子爸快速的走过去，就听到张彩英故意提高声音说了句：“这有的人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以为挣了俩臭钱就了不起了，说不定也是个短命的！”
我猛地停了下来，狠狠地剜了张彩英一眼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不可太过分。”张彩英被我的话惊的缩了缩头，没敢再吭声。
我满脸泪水的回了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孩子爸躺在木车子上一言不发的默默的掉着眼泪。
这跌到谷底的小家只靠我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可能是被我那句狠话震到了，矮墙那边安静了几天，再没听到张彩说那些绵里藏针的怪话。
小女儿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着了凉，半夜发起了高烧，一直哭闹不止，我喂了一些退烧药，一直抱着哄着到天蒙蒙亮。
我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矮墙那边传来了骂声：“哭什么哭，哭丧呢，吵的人一夜都没睡好！”
我正准备回怼过去，又听见她骂道：“这不会下蛋的鸡就像不会生儿子的女人，没用了！”
她一下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瞬间失去了回怼她的底气，没敢吭声，只是抱着小女儿默默的掉眼泪。
有句话说的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想生活再坏，也坏不过这个程度了吧，总有我底气十足抬起头的那天。
半年后，丈夫的病渐渐有了起色，可以下床慢慢活动了。
命运之手终不忍将这个小家置之死地。
两个大女儿格外懂事体贴，小女儿也会走路了，我肩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5
又一年的冬天来了，呼呼的北风卷着枯叶肆虐的飞舞着。
矮墙那边突然传来了张彩英撕心裂肺的哭声：“儿子，儿子，快醒醒啊，娘求你了，睁开眼看看我啊……”
原来张彩英去树林里拾树上刮掉的枯枝，两个儿子偷偷的跑去河边玩耍，小儿子一不小心滚到了河里。
大儿子吓傻了，看着弟弟扑腾了几下没了动静才想起去喊人，等到张彩英与丈夫黑驴赶到时，孩子早已没了踪影。
黑驴脱了棉袄，跳到刺骨的河水中来回扎了好几个猛子才将小儿子打捞上来。
但是因为溺水时间长加上天气寒冷，孩子没救回来。
张彩英不吃不喝鬼哭儿狼嚎了好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少了也许的凌厉之色。
自此矮墙那边安静了许多，没了冷嘲热讽的怪话。
春风刮走了漫长的严冬，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丈夫的病也终于完全康复了，他又一次朝外地出发，为我们的新生活而奋斗，而一条新生命也已悄然来临，为这个小家，也为我的人生，添上了圆满的一笔。
八个月后，儿子降生。
从外地赶回来的老公喜不自胜，我也终于能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扬眉吐气了。
而矮墙那边，又开始传来张彩英的谩骂声，不是骂丈夫，就是骂儿子，对于小儿子的死她一直耿耿于怀，一边怪大儿子为什么要带弟弟去河边玩，一边怪丈夫为什么不及时跟着孩子。
就连饭都很少做了，整日里清锅冷灶，孩子放学回来实在饿的受不了就啃冷馒头。
丈夫干活回来要么吃剩饭，要么啃干馒头，稍有怨言便招来张彩英更加激烈的谩骂。
这样的消烟弥漫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张彩英的丈夫终于被骂进了医院，检查结果为胃癌晚期，她终于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晌都没能站起来。恐怕以后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了。
6
考虑到病人的病情与家庭经济情况，张彩英在医生建议下把丈夫拉回了家。
按照医生的话来说就是病人想吃点啥就尽量满足他，毕竟时日不多了，说白了就是在家等死罢了。
当张彩英脚步沉重的拉着黑驴路过我家时，我刚好带着儿子出门，她目光萎蘼的望向我，嘴巴嚅动了几下，终没说出话来。
风水轮流转，人这一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人在低处时，要把自己当人，人在高处时，要把别人当人。
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矮墙那边再一次传来了张彩英绝望的哭声，她的丈夫死了。
丧事办的冷冷清清，张彩英抱着唯一的大儿子哭哑了嗓子。
原本美满的四口之家变成了现在凄凉的孤儿寡母。
许是怕触景生情，将丈夫的丧事料理完后，张彩英便带着儿子外出打工去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听过有关她的消息。
7
十多年后的一天，我正抱着大孙子在门口晒太阳，突然听到隔壁有说话声。
因为我家重新翻盖了两层小洋楼，那道矮墙早已不复存在，又重新修成了高大的水泥墙。
原来是张彩英带着她儿子回来了，我通过村里人的议论得知，她的儿子因为当年家里连续的变故受到了刺激得了自闭症，如今都二十多岁了还讨不到老婆，张彩英急的头都白了。
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儿子的婚事顺便再翻盖下房子。
如今村里多半都盖起了小洋楼，张彩英家当年那神气的小瓦房早已破败不堪。
张彩英到处托人帮她儿子介绍对象，但是都在相亲环节就黄了，那个近一米八的汉子面对女孩子脸憋的通红硬是挤不出一句话来，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傻子。
流言口口相传，传到最后，张彩英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儿子越来越像个傻子。
张彩英看着整日里足不出户傻呆呆的儿子，终日以泪洗面，也许是为了逃避流言蜚语，她再次带着儿子去了外地，自此便没回来过。
我站在阳台看着张彩英荒草满院的家，不禁感叹，楼房盖好了又有什么用呢，娶不到儿媳妇怕是要绝后了。
但是我不会像张彩英当年嘲笑我一样去嘲笑她，我不想恨她亦不想原谅她，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完）
文：飘在空中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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