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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日记(节选3)

时间:2023-01-03 17: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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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日记(节选3)

1986年12月1日 晴(上阵地前:誓师大会)

今天我们北京军区27军81师241团(也称为:潍县团)在天津驻地召开了赴云南作战誓师大会,这热烈而悲壮的场面既令我激动不已,又让我无限惆怅。这是我一生中所经历的最庄严的时刻。作为一名军医能有机会奔赴疆场,把所学到的知识运用于战争,为前线将士服务,我感到神圣而自豪,但想到这一去可能化为南疆的泥土,再也看不到远方的亲人、朋友,不能报答长辈的养育之恩,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军人是战争的宠儿,只有战争才能显示出其存在的价值,只有战争军人才能获得人们的理解,南开人与你同在的赠旗,南开大学同学的哭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今天出席誓师大会的有军徐政委,师魏师长、刁政委,南开大学校领导和200多名学生代表。

晚上我们到南开大学和我们挂钩单位86审计一班,86审计二班,85经管专业的同学告别,我们在一起谈的很融洽。分别时,许多同学洒下了晶莹的泪珠。

1986年12月7日 晴(上阵地前:向战区机动)

今天是乘火车(闷罐车)开进的第二天。我们从石家庄出发,先后经邢台、邯郸、郑州、洛阳,到达河南省和陕西省的交界处——三门峡市。我们先后在郑州和洛阳就餐,两餐都不错,特别是洛阳的这顿饭最棒、最丰盛,大家都吃得非常高兴,赞不绝口,有的战士甚至说为了洛阳到前线也要打胜仗。

我到洛阳时却有另一种心情,姑姑在洛阳,如果我在天津时写信告诉她,她肯定会到车站来看我的,在现在这种时刻能见到亲人那一定是非常令人兴奋的。可是,由于保密的原因,我错过了这个机会,真遗憾。

从河北平原进入河南完全是两种情景,河北平原是极其辽阔的一马平川,而河南则可见层层的黄土坡,其上遍布窑洞,已有黄土高原的影子了。

晚上5点半天已基本黑了,这时在车厢的一头点上了蜡烛,胡连长和田排长用口琴吹起了“血染的风采”、“十五的月亮”等歌曲,战士们都齐声跟唱,虽然其中不乏怪腔怪调,但我仍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歌:这是战士的歌,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能唱的这么美,才能有这么深切的感受。这时,车厢内的气氛融洽、热烈而活跃。

胡连长是85年从军校毕业的,曾在老山前线代职见习,带兵有方,该喜则喜,该怒则怒,战士们对他很尊重。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又回到上海,回到亲人的身旁,在他们中间我很快乐,很幸福。

1986年12月10日 晴(上阵地前:向战区机动)

今天是乘火车(闷罐车)开进的第五天。早晨醒来列车飞驰在大渡河岸,逆流而上,正行驶在大山区中,两边山更险,崖更陡,隧道更多且更长,这天列车大部分时间在隧道中穿行。

大渡河并不很宽,但水深流急,颇多漩涡,偶尔可见铁索桥行在空中连接两岸,我不知是否是泸定桥,但情不自禁的想起当年红军17勇士闯过泸定桥,占领大渡河南岸,保证红军主力顺利通过的故事。河上时而可见一根根木头,这是放排时冲散的,无人捡,无人理会,这在木材奇缺的大都市是不可想象的。

列车驶入了彝族居住区,高山入云,连绵不断,千姿百态,大河欢歌,向前奔流,瀑布飞泄,绽出朵朵水花,被开垦的象棋盘似的红红的土地,绿油油的蔬菜,再加上异族的人物活动,构成一幅绝妙的画卷,令我大开眼界,使我赞叹不已。战士们面对眼前的新奇世界更是大为惊叹,唱啊,跳啊,欢歌笑语一路不断,仿佛已忘记即将面临的艰险。

但我不能否认此地确是非常落后的,人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脸是黑黑的,手是黑黑的,还披着黑色斗篷。大山之中,绝少耕地,而那少得可怜的耕地也是很贫瘠的。小孩穿得很差,很小就参加劳动,和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中描写的彝族居住地的美丽和富饶简直是两重天地,毕竟一个是理想化的文艺作品,一个是严酷的现实,看到这些可怜的小孩,使人难免产生恻隐之心,许多战士把慰问品扔给他们,看到他们蜂拥争抢,我很心酸。我们祖国确有些地方还很贫穷,闭塞,亟待去建设。

我们先后在普雄(下午3点),西昌(下午10点)吃饭。下车后稍一活动,就感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哦,到高原了。

值得一提的是今晚我跟小谢学会了划拳

注: 团长和我们开进时乘坐的闷罐车

1986年12月13日 晴(上阵地前:向战区机动)

今天凌晨4点半起床,6点钟上车完毕,我们将从昆明附近的宿营地甘海子出发,乘汽车继续向战区开进。可令人遗憾的是,车队直到7点半才出发,真是挺让人失望的,快要打仗了,还这么不守时间。

今上午一路开进还比较顺利,中午1点钟到达弥勒军供站进餐,这顿饭是自从汽车开进以来吃的最好的。吃完饭在附近逛了逛,买了2公斤香蕉,这里的香蕉真便宜,9角钱1公斤。稍事休息后,继续向开远进发。

这儿中午真热啊,有 24-25度,而我们这些北方兵还穿着毛衣毛裤,有的甚至还穿着棉衣、棉鞋,真把我们热得够呛。

倒霉的是,5点钟时我们的解放牌大卡车坏了,折腾了一个小时才修好。这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我们正修车子时,迎面开来一辆军车,上面装满了甘蔗,车上的战士问我们可要甘蔗,我招招手,他们就扔下2根来,把我们司机搞的直发呆,问我“你认识他?”其实,同为军人,离开家园,离别亲人,走上卫国前线,又何必要认识呢!

今天晚上真是妙极了,洗了个热水澡,好像这十几天的疲劳一扫而光。

刚想起来,今天是我24周岁生日,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度过我的生日,抚今追昔,展望未来,不禁感慨万千。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我看到了石林,那美妙多姿的块块石头,就是一件件大自然造就的艺术佳品,令人赏心悦目。

今天的路基本比较好,上下坡还不算太陡,不过据说明天有一段路不好走,前一批有翻车的。

有一件事忘提了,今天上午我们路过路南县,正赶上这个彝族自治县成立30周年,周围乡村的群众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涌向县城,县内彩旗飘扬,好不热闹。这一路确也看到了不少新东西。

1986年12月15日 晴(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今天早晨卫生队可真热闹,先后送来2个特殊病人,一个是高炮连的战士,曾逃跑过2回,这次被抓回来后不知吃了什么药,送来后用肥皂水洗胃,看他那个样,又可怜又可恨,戴着手铐,由2个战士押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第二个是一个新兵,经诊断后可能是患了精神分裂症,明天将送医院。即将面生死未卜的战场,我们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都会有恐惧感,大多数人都能挺住,但个别承压能力很弱的人,崩溃了!

下午和辛军医、齐军医、张军医一起到平坝(我们驻地附近的一个小村寨)去了一趟。平坝属于文山州,这地方很穷、很落后,不过比我们想象的要略好一点,现代文明之风也略微有一点吹进这山区,这里有美容理发店,还有个别人穿牛仔裤。此地以汉族居多,生活必需品也基本能满足。在平坝邮局用1.8元买了《云南省文山苗族壮族自治州集邮协会成立纪念》,《云南省文山苗族壮族自治州首届集邮展览纪念》、《庆祝两山地区自卫还击作战胜利纪念》、《收复老山胜利纪念》、《收复扣林山五周年纪念》等5张首日封。

回到营地后我就觉得头痛的厉害,一测体温38.5度,真倒霉,生病也不会找时候。

1986年12月17日 晴(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我昨晚吃了片阿司匹林,半夜里出了一身汗,早晨起来人觉得舒服多了,吃早饭时辛军医给我开了盒鱼罐头,鱼罐头很咸,吃了后觉得口渴的要命,可是没有水,没办法我只好搞了点自来水来喝

吃完早饭后,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直打寒战,我不断测体温,体温逐渐升高,中午的时候到了40度,头疼得不行,脸直发烫。我让辛军医找团卫生队长,让他派个车送我去文山67医院,可他就是不肯,也不来向我解释下。当时我真的很恼火。

和我一起从251医院下到241团卫生队的战友们看不过去了,辛军医和齐军医把我送到了师医院,刚查了个血常规,救护车就来了。一问原来下面连队里有个战士摔伤,说卫生队不管他,告到了我们团政委那里,政委让卫生队派车,我是沾了那个战士的光了。

张军医和陈军医陪我去的,到了文山67医院还挺顺利,很快就办上了住院手续,让我住传染科

到传染科住下后,听护士小金说我的大学同学叶同学分在67医院内科,我让她帮我和叶同学说一下,有同学住在他们医院了。

到传染科住下后一量血压,才90/70mmHg,怪不得头晕得厉害。

1986年12月18日 晴(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中午刚睡着,就有人把我拍醒,一看,原来是叶同学来了,在战区,在这么边远的地方能见到老同学,真是非常亲切,也特别的激动,为了不影响我休息,我们聊了几句叶同学就离开了,约好下午再见。

下午睡觉醒来,我来到叶同学所在的内一科门诊,又畅谈了一番,都有很多感慨。从他那里知道我们从前线回来的同学无一伤亡,平安归校,甚觉欣慰(我们大学毕业前夕,有一批同学来到老山前线,代职见习,为期4个月)。

我和叶同学说住传染科很不方便,在传染科住院的人包括了不需要特别隔离的传染病人,大家都在一个锅里盛饭,一个桶里喝汤,他说会想办法把我从传染科转到内一科。

晚上吃完饭,我和同病房的老杜一起在文山县城逛了一圈,文山县城还不错,一应商品较齐全,许多人也比较时髦。不过这里的娱乐活动可能就要差劲点,电影院放的都是些老片子。

逛完回到医院,同病房的小侯告诉我,叶同学已给我转好科了,并把我的东西拿到内一科了。我到内一科一看我的东西都已放在病床边了,叶同学还给我拿来了许多香蕉和桔子。叶同学还是很帮忙的,毕竟是老同学啊!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出门靠朋友的重要性。

我刚在内一科住下,住在隔壁病房的兰州军区47军的一个小战士就来吹牛,他是守那拉口的,他给我讲述了前线的形势和驻地的一些情况,听后颇多感慨。他还告诉我,我们团以后的防区是“人间”,老山主峰是“天堂”,那拉口则是“地狱”,是“屠宰场”。

1986年12月31日 雨(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今天是年末了,晚上和叶同学,郑同学,还有他们的老四(小姜),老六(小张)在一起小聚了一番,挺开心的。

晚饭后,和郑同学一起出去买鞭炮,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地上格外泥泞,我们两个深一脚浅一脚的四处寻找,遗憾的是没买到二踢脚,只买到二千响电光炮。

回来后看了会电视,十一点时到门诊,一看叶同学他们已把鞭炮挂在了竹竿上,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我们的鞭炮也欢乐的唱了起来。

86年过去了,这一年经历了太多:毕业后的多次分配(第二军医大学→分北京军区后勤部→北京军区后勤部第六分部→251医院),在张家口251医院短暂工作,配属27军来到云南文山集训……,总之,这一年充满了苦与乐的变奏。

新的一年对我来说充满了艰险,将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度过,没有鲜花、没有歌声,只有枪声、炮声、喊杀声。但愿我能渡过险关、战胜困苦、劫后余生。

这个节日不知亲人们过的怎样,真是万家团圆,一家不圆。

1987年1月23日 晴(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20号早晨接到命令,我们7个251医院配属到241团的哥们,除张军医留在团卫生队外,其余均下到一线连队。我是二营六连,杨军医在一连,赵军医在二连,辛军医在七连,金军医在五连,齐军医在八连。

从早晨到晚上一营、三营都陆续来人把他们连里的人接走了,我们二营没来人,所以我和金军医没走。哥们在一起时还挺热闹的,一朝分别确有凄凉之感,又要到一个新的环境了。

21号起床后,卫生队队长陪我和金军医到二营报道,先见了营长、教导员,然后又分别见了我们的连长、指导员。

早饭后,连里派人帮我搬到了连部,连部里有连长、指导员、文书、通讯员、卫生员和一个排长。另外,在排里还有2个卫生员。

晚饭前,部队训练回来了,吃饭时连长、指导员拿出酒来,我们饮了几杯,权当给我接风,并给我介绍了连里的其他干部。

连里的部队目前在进行野外训练,早晨一大早就出去,晚上吃饭前才回来,要爬一座大山,的确很辛苦。

我的体质较差,难以参加部队一起训练,不过我想自己可以先锻炼,逐渐增强体质。

昨天下午和辛军医、齐军医、小肖一起爬风水山,爬到半山腰我就几乎顶不住了,咬紧牙关坚持爬到了山顶,真是上气不接下气,心跳的特别快,真累啊! 下山后只觉得腰酸背痛。

1987年2月3日 雨(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经过一段时间的集训,身体素质较以前有明显提高,对高原的环境也已经适应。前天和张军医,小喻共登老黑山,一鼓作气,征服海拔2025米之高山,甚觉欣慰,作词一首,以示庆贺。

勇跨黄龙上青天

珍珠飞洒绿满山

举鼎一呼灭秦关

丈夫笑锤金鼓返

注:感谢来自苏州的着名书法家华先生为我的小诗写的大作

1987年3月9日 晴(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注:在野外战前演练)早晨起来,觉得特别的冷,这鬼地方早晨就像初春的清晨,而中午就是盛夏了。

昨晚上也是一夜未睡好,凌晨3点前是二机连向我连防守的阵地进攻,凌晨3点后是团侦察排来袭扰,一直到早晨7点才消停。不过战果还是不错的,我们挫败了敌人的渗透、偷袭、反扑,稳定了防御态势。

从今天早晨到中午原定是是训练阵地管理,由于昨晚上忙了一晚,部队基本上都休息了,所以这一项目基本上未练。

中午饭前炊事班送来6瓶罐头,2瓶酒,加上把剩下的菜都做了,菜还是不少,中午吃饭时差一点就把副营长灌醉了。吃完饭,美美的睡了一觉,4点钟接到了下山的命令,大家争先恐后的向山下跑,归心似箭啊。如果在阵地上坚守一年接到下山的命令,那将是一种什么情景哪?

3天的演练结束了,这次我可是真正体会到当兵的甘苦了,在野外过夜,的确是天当房,地当床,风吹,日晒,雨淋,野炊,饭半生半熟,菜洗不干净,里面还都是尘土。早晨起床,一小饭盒水又是洗脸、又是洗手,又是刷牙漱口。

两军对练,有那么点像我儿时玩的游戏--两面抓人,和连长、指导员凑在一起大家说:“三十岁左右的人了还干这”。但这毕竟这是对未来作战的模拟,大家思想上还是高度重视的。

1987年3月16日 晴(上阵地前:在战区战前集训)

(注:在野外战前演练)吃了早饭就起风了,刮得满山飞沙走石,临时搭建的掩蔽部里更是碎石、沙土掉个不停,几乎要将煤油炉埋了起来。掩蔽部也在风中摇摇欲坠。

风越刮越大,人在山顶几乎站立不稳,掩蔽部在风的淫威面前终于支撑不住了——塌了。

我急忙组织人抢修,5-6个人忙到下午3点多钟总算把掩蔽部修好,可惜,一阵狂风,前功尽弃。

这时真是渴的很,风劲日烈,空气干燥之极,嘴唇都开裂了。连长、指导员开会回来,带回1瓶水果罐头,几瓶其他罐头,我们就在狂风中草草的吃了顿中饭。吃第一口水果时我真觉得舒服极了,这就是世界上最可口的美味。

原来的掩蔽部是不能用了,饭后又组织人在山坡避风处重新挖了一个,忙到晚上8点多钟才基本就绪。

现在山上各种花都开了,红的、粉的、白的、黄的……确实挺美,可是上山以来一直很忙不得闲,也就无心欣赏这大自然的美景了。

注:老团长写的南疆征战回忆及给我的留言

1987年4月7日(上阵地)

今天,连长率领,副连长,副指导员,班排长,通讯员,文书一行21人向阵地开进,我们先后经过八寨,马关,南温河,红岩山口来到团指挥所所在地-南廊。

早晨天还没亮,大家就起床做准备,由于接到命令提前出发,早饭来得及。开始开进也还算顺利,可是刚过马关车子就坏了,抢修无效,只得换车,一阵小忙乱后继续开进,过了南温河后前方遇上了暴露地段,团里命令原地待命,等天黑后再通过。

天黑后我们继续开进到达了红岩山口,原定我们在红岩山口转乘,徒步开进到待击地域,待击20小时后上山。可是突然来了命令让我们继续开进至零公里处,这一路在越军的炮火威胁下,因此必须闭灯驾驶,一不小心,车轮被扎破了,勉强的开到了零公里处,下车后改为徒步开进,本来行走不久就到了我们要去的62号阵地的山脚下,可是命令我们必须先到营指挥所(662.6)报道。背着40多斤的东西,来回多走了4-5公里,累得我们气喘吁吁,两腿发软,气得大家直骂,晚饭没吃,嗓子直冒烟,不能休息又向阵地开进。

上山(阵地)的路更是难行,不到1米宽的小路,坡度在70度以上,两旁都是地雷,雨后特别滑,走了1/3,爬了1/3,我是一步也挪不动了,心跳呼吸很快,浑身是汗,仿佛要虚脱了,多亏阵地上47军下来接我们的一个小战士帮我背东西,我才硬挺着爬上了阵地。这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好几次险些摔进雷区

上阵地后稍事休息,喝了几大碗粥,到凌晨2点钟才躺下休息。

1987年4月10星期五 晴转雨(坚守62号阵地)

昨晚上枪炮声时起时伏,这就是老山战场的特点,夜间情况不断,敌人渗透偷袭,而白天主要是炮击。今天是上山的第4天,白天越军基本上未对我阵地炮击,阵地上还是比较平静的。

我们阵地向北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有竹子、香蕉树和其他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树木,站在阵地上望不出去10米,据说树林中都是越军向北防御时埋的地雷,因此,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连指挥所所在地尚在国内,而前面的哨位就已出国了。

我住的猫耳洞两侧都是标定好的六零炮阵地,一有情况就能射击。今天阵地上挺热闹,上午孔参谋带着侦察兵来到阵地上,下午营长来了。 上阵地已经4天了,每一天都在死神的威胁下,都充满着危险,而我且无丝毫恐惧之感,生死已被置之度外了。 可是,我警惕性还是很高的,夜晚枪、手榴弹就在手边,已应不策。

注:连部的猫耳洞洞口有个小平台,平时我主要在这一小块区域活动。中间穿白背心的是我们张团长,头发少的是我们连长

1987年4月14星期二 阴,(坚守62号阵地)

昨晚越军趁雨雾天频繁对我连防守阵地进行偷袭渗透,情况很多。一次63号阵地一号哨位发现距离阵地约10米处有人影晃动,急的战士大叫“连长,炮”。

今天是上山的第八天,雨停了,雾渐渐散去,虽然尚未放晴,但能见度已大为提高,各单位纷纷抓紧时间试炮,整个上午和黄昏一直是炮声隆隆,不绝于耳,炮弹在头顶上飞过时,就像飞机的轰鸣声。

雨停了,就可以到猫耳洞外活动活动,不过阵地上可以活动的地方确实太小了,朝南7就是一线哨位了,朝北虽然景致不错但都是雷场,眼看着许多新鲜的竹笋,但谁也不敢去采。

我现在可能是阵地上最清闲的一个人了,没有伤员发生,我就没什么工作。空余用来看书的时间确实很多,我要抓紧时间好好把英语抓上去。

下午在洞里看书的时候,听到外面步观的刘战士正跟连长说退伙的事,他想把伙食费退出来,单独开伙,东凑一点西凑一点,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钱。

1987年4月19星期日 晴,(坚守62号阵地)

今天是上山的第13天。今天晚上友军就要撤离阵地了,中午准备了丰富的罐头宴,为友军的李连长践行。大家在阵地上相处了十几天,关系还是比较融洽的,能在战场上相逢,应该说是有缘分的。

傍晚时随着我们连长一起把整个62号阵地看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去一线哨位,觉得挺新鲜,总的感觉工事修的还是很不错的,1.5-1.7米的交通壕将各个哨位猫耳洞连接在一起。哨位和猫耳洞都是用波纹钢搭建成的,上有良好的被服和伪装,阵地上最丰富的大概要数弹药了,手榴弹、子弹四处都是,伸手就可拿到,许多手榴弹都是拧开盖的。

在阵地前沿可看到我方的松毛岭山包、“八十年代上甘岭”,敌方的大青山、小青山。

晚上十一点半最后一批接防的部队才上来,一到阵地一个个都累得瘫倒在地上。他们不太走运,都是从红岩山口步行过来的。11点钟时指挥权已交接完毕,我们部队一上山,友军就紧接着下山了。

现在阵地上只剩下我们27军的人了。

1987年4月22 星期三 晴,(坚守62号阵地)

今天是上山的第16天。昨天晚上越军越多个排的兵力对我连防守正面的4个阵地同时采取行动,一晚上战斗都激烈而紧张,直到今晨6:30才结束。

昨晚9:30分左右61号阵地突然枪声大作,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紧接着62号阵地,63号阵地,787.8阵地都发现了越军,战斗全面展开,10点左右,战斗达到了高潮,以后12点,凌晨3点又二次达到高潮。在这期间我方连、营、团三级炮火对越军进行了猛烈射击,敌人也对我方进行了炮击,我们连正面落弹无数,我住的猫耳洞前面的沟里也落了发炮弹。据说有一发炮弹正落在63号阵地排部门口,幸而未造成伤亡。

早上6:30分,我才躺下不久,就被通讯员叫醒了,说63号阵地有人负伤,我赶紧带着几个人赶到了63号阵地排部,看到孙卫生员正在进行紧急处理,子弹从左大腿打入,穿出后又伤及右侧腹股沟,所幸的是,未损伤大动脉和神经,可能也未骨折。伤员很紧张,但还是问身边的战士,那二个敌人被打死了没有!据边上的人说,受伤的唐战士和副班长听到左前方有响声,就和班长一起去观察,他发现有2个敌人蹲在那里,同时敌人也发现了他,双方同时开枪。

进行抢救后即刻将伤员后送,沿着这狭窄、陡峭而危险的小路后送伤员非常困难,6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伤员从63号阵地,运到62号阵地连指,军工也同时赶到连指,在卫生员的陪护下继续后送营救护所。

昨晚估计歼敌不少。经过昨晚的激战,我连正面成为全师的中心,师长亲临后指把唐排长,郭班长叫去询问情况,团杨政委也来电话问候。

下午大批弹药就源源不断运来。晚上师侦察科岳参谋带着6名侦察兵到63号阵地帮助稳定防御。

弹药是军工运来的,他们每人扛一百斤重的弹药确是令人难以想象,由衷赞叹他们的体力。前线有句话:苦不苦,看405高地;累不累,问军工。确是如此。

1987年5月3 星期天 晴,(坚守62号阵地)

今天是上山的第27天

昨晚上越军对我方猛烈炮击,我们阵地上落的炮弹也比较多,有一发炮弹落在附近,气浪冲来,我就觉得被猛地推了一下!

一清早九班温战士就拿着2个被炮弹穿破的饭盒来找指导员,说昨晚有一发炮弹在离他们的猫耳洞仅4米左右爆炸了,把饭盒、饭盆、水桶、雨衣炸得大眼瞪小眼。

我抽空到63号阵地九班那里看了下炮弹炸的弹坑,确实悬得很,再偏过去几米,伤亡不会少,我肯定就忙不过来了!

上午教导员和军宣传处秦干事上到62号阵地,累的他们气喘吁吁,听教导员说八连又牺牲了一个,是敌人炮火直接命中的。八连那个地方确是危险的很,真够齐军医受的。秦干事给我们几人拍了两张照,不知到时能否拿来。

1987年6月28星期天 ,晴转雨,(坚守62号阵地)

今天是上山的第83天

昨晚弄到旧几本杂志,在昏暗的烛光下,看到凌晨2点才躺下。睡下没多久,就听到洞口六零炮响了起来,接下来就响起了枪声,看来我连不知那个阵地和越军已交上火了,我想:别有伤员啊!

正在这时,周通讯员跑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军医,快快,63号阵地炮兵观察哨的副连长被打伤了”。我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带着几个战士,匆匆赶到63号阵地。

这次,孙卫生员已给伤员包扎好了,孙卫生员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说,你去送他,孙卫生员和阵地长唐排长说要去送伤员,唐排长说“你别去,让军医去,现在一线都在战斗那”。我当时有些不高兴,但一想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就没吱声,让战士抬着担架往后送。

此时,正下着大雨,天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步一滑向前挪。在62号阵地将拐进往山下的小路时,炮兵观察哨的一个送伤员的战士突然滑倒沟里去了,好不容易把他弄上来,所幸的是没弄响地雷。

再向下走了30米左右,军工上来了,我让我们的人把担架交给军工,留下小吴1人和我一起继续护送伤员下山,其余的人返回阵地。军工来后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但由于天黑、雨大、路滑,也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下阵地。

把伤员送走后,我和小吴到后指休息,浑身湿透了,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又是泥水,简单擦了一下,后半夜就一直坐着休息

天亮后,我一起身才发现,膝关节疼得不行,股四头肌一点力气都没有。没办法,还得回阵地,我和小吴饭也未吃,就赶回了阵地。

回到阵地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卫生员不动,营卫生所不来,我一个人又前接又后送,危险不说,累得臭死,这不符合战场接力后送的原则,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但别人未必知道,以为是我应该干的。

我打电话给团卫生队长,让他再明确一下连军医的任务,他对我说,一般不前接,重伤员最好后送一下。

明天,我要跟连里把这事汇报一下,讲清楚我的任务安排。

注:1987年9月18日:解放日报图片新闻报道我在老山的战斗生活

结束语(写于9月30日)

战地日记到1987年9月22日是最后一集了,以后我因病离开阵地先后在文山67医院和昆明43医院住院,病治愈再回到阵地,胜利完成任务后离开阵地,返回天津,就没有再写日记了。

现在想来有些后悔,以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多记不清了,现在能记得最清晰的事是:距离完成防御任务即将离开阵地10天左右时,人特别紧张,特别小心,心里总想着在阵地上整整一年时间都熬过来了,别在最后几天受伤或阵亡。直到从阵地上下来撤到开远,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总算活者回来了。(从阵地到开远的路非常难行,还要进过敌人经常炮击的地段)

冯小刚导演在推荐电影《芳华》的微博中说到中越战争:“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作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对这场战争是不会忘记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30年过去了,许多经过的事,认识的人在记忆中模糊了。这次重温当时的日记,许多忘记的事和人又鲜活起来了,战友们在一起共同战斗,经历了诸多磨难,流血、流汗,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当然也不可避免的有一些矛盾和冲突,现在想来都是人生宝贵财富

战友们对国家对中越战争的态度颇有微词,我想对一场战争的宣传和评价不可避免的收到政治的影响,但是,不管政治风云如何变幻,风云过后,为国而战的勇士永远是民族英雄。今天是烈士纪念日,仅以我的战地日记,致敬和悼念牺牲的战友。

明天就是共和国68周岁的生日了,窗外华灯盛放,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愿明早起床,推开窗户,祖国的大地上到处都洒满明媚的阳光,人民享受着快乐幸福的生活,和平鸽展翅飞翔。

祝福祖国!感恩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给我关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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