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的故乡
一
雨是慢慢小下来的。此刻，门口大巴甩掉了惶惑和臃肿，正于细雨中咂摸安然与清净。
别人还没吃完饭，我想自己走走。
此处属于我的故乡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汤原县。我站着的地方是腰营林场旅游服务区。脚下四外伸延，是一个大理石铺就的小院。并无栅栏，山林挂于望眼。
大理石两侧，一边是花木，一丛风箱果护着兴安石竹；一边是农作物，玉米青青，高过我的头了。
院中一角有些许积水，雨点不紧不慢地落着，在水中漾开细小的涟漪；一圈去了，一圈又来，像讲不完的故事。
一条长椅，阳光好的时候一定坐了人；此刻就在那等着，也不急，似在微笑。
我想摘一朵石竹来着，只因她的脸也是笑的，且像一个小孩子的笑。雨点吻在她的叶片、脸颊上，更显清新好看。
二
行至大路。路笔直而后蜿蜒，东望是山，西望也是山。南北是房舍，并不长，应是林场职工的住处。
这里是经了整修和装扮的。在路上看去，家家木篱齐整，围着小园子，种着菜蔬。木篱外，大道边，一溜儿是粉粉红红的花。也应是顽强之花，之前的大雨并不能摧折她们，在此刻的细雨中，都是展着身子，精神抖擞的，叫人感佩。
挨着花草，大红的灯笼间隔几米高高立着，迎风晃动，像是宣告什么喜事，又似迎接远方的旅人。
再往前走，屋舍就没了，路更宽更长，中间一条粗粗的黄线，似被裁成，一段一段气息相接，伸向远方。一个人就像一个点，站在茫茫的空间和时间里，细雨助着迷离，更添悠长况味。
但见远山，起伏于雾中，影影绰绰；左近亦是山林，高高低低的树浓翠入目，几行庄稼静然吐息，不与自然抵触。
深吸气，顿觉夏日清冽，山野置于肺腑，背部横生辽阔。
风过处，举头：一只雄健的飞鸟刚好掠过，在浓稠的水墨里检阅人间。
三
人间细看，或有别样深致。我从唯一的岔路走进山村里面，若掀开一本书的扉页，开始真正阅读。
不仅有高门大院，也有低矮土屋。有工艺繁复的铁栅爬着生机勃勃的植物，也有倾颓的篱墙拢不住荒草蔓生。
那荒草蔓生的家门落了锁，然而叫我惊动的是，那门锁上盖了黑色胶皮，胶皮上端就被钉在木门上，把锁盖得严严实实。
雨仍落着，尤其是这样的细雨，似乎可以飘到旧年，亦可飘到来日。我掀开胶皮，盖上，又掀开，摸索着只有淡淡锈迹、仍在呼吸的锁……
不掀开，不知是锁啊！这样藏着的锁不只一把。那上锁的山里人纵去天涯，也会回来吧。
正如我，不管走了多远，都走不出“汤原”两个字。此处既属汤原，亦是故乡亲近于我了。
不知是谁家横在架上的枯枝，正悬着一颗雨珠，久久不落；
不知是谁家扔下的木墩，已生出嫩嫩的蘑菇……
四
砖与砖的夹缝间是曾经的粘土，现在土上密生青苔；青苔之上，几株叶片肥大的草正迎着细雨，似乎想要说话——
这是立在地上的一截砖砌的烟囱。烟囱下面一只巨大的不再滚动的铁桶正泛动着粼粼的亮泽，我禁不住眯了眯眼睛，有一种被暗夜之灯猛然照射的错觉……
“你是谁？你要干啥？”一个女人的有些不满的声音震响，唬我一跳。
我缩回往院里定定探看的头，就瞅见一个中年妇人正欲朝我奔来，后面跟着一个更年长的妇人。
“我，我也是汤原人，很久没回来了。今天来采风的。就是随便看看，没有恶意呀……这是，你家吗？”我忙解释，又询问。
“采风的？”那问我的女子有些迷糊，似乎问又似乎告诉另一个妇女：“她说她是采风的。”
那两个妇人对看了几秒，又细看了看我，慢慢放弃了警惕，只说：老邻居的房子。就走了。像出现一样突然。
我愣愣站在那里，琢磨着“老邻居”这三个字，不知不觉扔了伞。
细雨密密柔柔淋着我的身体，不冷，只是浸润着……我感觉自己也成了一株植物，甚至就是一棵树，就在这山间，就在这林场小村，就在“老邻居”的门外。
五
乘车前往大亮子河原始森林公园的时候，雨更小了一些。
下了车，先看见绿茸茸浅草铺陈，如绿毯，金光菊在毯上摇摆，勾勒绚烂。画轴慢展，人落于画，虽着了色彩，却只是点染。
谁能与故乡风物同一，谁能吹响细雨清笛？
青山涌起云雾，在远处，似仙人吐出的灵气氤氲；行至山中，高树在侧，枝条都隐在白雾微雨里，使人如行恍惚之境。生有涯，美却无涯，故乡更无涯。
山溪淙淙，流淌许多笑谈；吊桥横晃，惊起尖叫声声。
犹记得那灼眼的熟悉的山花，这生生不息的故乡山林里最纯粹最美妙的邂逅。
有人在我的不远处漫行，落叶覆于她的行迹；我的脚又踩过落叶，如此，生命一层一层往复、叠加。
在600余年的母松下，我和友人手拉手环抱树身，不由得感叹时光之年轮。我的脚重重地踏着红松下的土地，它的根系亦是我的根系。
彼时，浓荫蔽空，却终于有阳光破空而来……
作者简介：谷莉，曾用笔名风轻语、谷子。现居黑龙江省佳木斯市。诗文作品见于《诗刊》《诗潮》《诗选刊》《星星》《散文诗》《延河》《绿风》等，有诗作入选一些年度选本并获奖。获邀参加第18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封面油画：孤舟 作者：香奴（内蒙古）
散文诗女作家微刊·新女性·新散文诗
顾问：耿林莽 车前子 宋晓杰
主编：香奴
制作编辑：庞白 丛林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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