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沈万鑫
出品 | 懂财帝
8月10日，76岁的日本前首富武井保雄在病床上痛苦不堪。
在他闭眼的最后一刻，他依旧怀念他人生的顶峰时光。8年前，他掌控的消费贷公司武富士在东京证券交易所挂牌。
武井保雄以78亿美元的资产，被美国的《财富》杂志列为当时世界富豪榜的第30位，并成为日本首富。
和众多穷光蛋一步步走向成功企业家的故事一样，武井保雄花了30年把一个东京板桥区12平米的办公室变成了日本最大的消费信贷公司。
只不过，这个故事没能给后来的年轻人留下太多用来励志的素材，相反，武井保雄通过高利贷发家致富的轨迹让他在辞世多年后依然饱受争议。
在为数不多的报道中，武井保雄被形容为一个小气又多疑的独裁者。
尽管在公司上市不久后他便辞去了总裁一职，并称不再与公司有任何瓜葛，但他带来的大大小小的负面新闻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
，76岁的武井保雄在东京去世，他留下了56亿美元的个人资产和一个处于风暴前夕的金融王国。
资本市场则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们的欣喜，武富士公司的股价在武井逝世当天上涨了5.28%。
杂货店小伙计
1966年，36岁的武井在东京放出了第一笔贷款。
前面的30年，这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武井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没有读完中学就进了当时作为日本战争预备队的陆军飞行学校。
日本战败后，武井和很多学生军人一样，被卷入庞大的失业队伍中。
他在赌博性质的弹子房里打过工、或是做做别的零工。后来，他开始在黑市倒卖大米，发现了高利贷这门生意。
50年代，非银行消费信贷业务在的大阪兴起，起初的贷款对象多为和服作坊等手工业者，这种小额短周期的贷款逐渐成为了一种运转较为成功的信贷模式。
随后，大量的上班族接替了个体户，成为了消费信贷的最大客户群体。
武井的贷款遵循着两个原则，他相信借给一个企业很多钱，不如借给很多人少量的钱。同样，“不能借给不打扫厨房、厕所的主妇”，而要“借给孩子穿着干净衣服的主妇”。
这些原始又朴素的规则与40年后荣膺诺贝尔和平奖的“尤努斯式”小额贷款银行有些许相似之处——尤努斯创造了一个可以遵循的系统，比如家庭、清洁饮用水、一定的储蓄门槛和上学的孩子等等，然后让格莱珉银行名利双收。
但武井显然不想做什么“穷人的银行家”，他的方式也简单粗暴的多。
据说他会观察住宅小区的阳台上晾着的的衣服，看谁家整齐又干净，以此作为判定谁家“能借能还”的依据。他坚信女人的违约率比男人更低，而在日本，无论多么贫穷，大家都会还钱。
他的另一个帮手来自从事黑市交易时结识的政府官员、警察和黑社会势力，他深知高利贷这种吃相难看的生意势必需要官僚与黑社会的庇护。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武井都习惯高薪聘请退休的警局官员担任公司顾问，与当地警方打交道，或是招募具有警方背景的催收队伍，而黑社会势力则被用来对付威胁公司正常运转的其他黑社会组织。
几乎同样的时间，欧洲的消费金融公司开始留意这片正在腾飞的新市场，日本信贩、三洋商事等一批日本公司也开始推出面向年轻工薪阶层的小额贷款，Promise和Acom这样的小贷公司也在60年代末大量出现，他们针对没有银行账户的用户发行自家的信用卡，并收取年利率超过100%的利息。
这些消费金融公司通过对个人信息的快速审查、可随意借款和还款、对借款人信息进行保护这三种特性，快速占领了信用记录不佳的客户市场，并不断做大做强。
1974年，武井保雄将公司更名为武富士，借着日本城市化加速与长达近的经济繁荣，武井在70年代完成了巨额的财富积累，而武富士和他本人的负面新闻也在同一时期开始频繁出现，像是逃债和自杀案件、武井保雄和黑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
以高息、多头借贷和暴力催收为代表的乱象在日后被归结日本的“消金三恶”，同时，迅速膨胀的贷款规模和违约率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政府部门的注意，一些规范化的探索和尝试在80年代开始。
“武富士”
1983年，日本发布了贷金业自律行政命令并颁布《贷金业法》，开始对贷金业者实行注册登记制度。
从此，贷金业规范成为不吸收存款而向消费者和中小企业提供融资的行业，被政府纳入了正规金融体系。而在一年前，更新后的《出资法》则讲贷金业者放贷利率上限由109.5%下调到了73%。
但80年代相对温和的监管措施并没有对愈加暴利的消费贷款起到太多遏制作用，随着90年代日本经济泡沫的破灭，主流银行再没有足够的精力与资本进入消费信贷市场。
1993 年，与武富士同时起步的另一家消费金融公司Acom成功研发了一台自动完成贷款申请和签约的设备，申请者只需在用户界面填写相关信息，中央信审部门通过单向摄像头跟申请人交谈，就可完成相应信用评分。
技术的进步让整个消费贷款行业又一次迎来飞速增长，在被称做日本“失去的十年”（1991年－2000年）中，以武富士为代表的非银行消费金融贷款公司不但没有失去明星产业的光环，反而开始扮演起市场的主要角色。
数据显示，当时日本个人消费占GDP比重在52%左右，并在后面的十几年中不断攀升。
在经济坠入谷底那些年，消费信贷迎来了巅峰，Acom和Promise在1993年率先登陆资本市场，Aiful则在1997年上市。
1998年12月2日，武富士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上市，摸爬滚打了30年的武井保雄在68岁这年走上了人生巅峰。
在第二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上，武井保雄以78亿美元个人资产荣登日本首富。
直到去世前的，武井保雄都稳坐着日本富豪榜榜眼的位置，仅位列软银集团的孙正义之后。
在这一年5月，日本通过《非银行金融机构债券法》，允许符合条件的贷金公司发行债券、开展资产证券化业务，并允许其把资本市场的融资用于发放消费信贷——这是日本监管部门最后一次对这个日渐野蛮的行业表露宽容。
到2002年3月，武富士的未偿放贷金额超过210亿美元，成为了国内当之无愧的霸主，这也成了贷金业最后的辉煌。
同一时间，武井保雄、武富士和整个贷金业的名声开始急速下滑——还是催收、高利率这些老问题的加剧。
据统计，2000年日本国内因经济因素自杀的人数增至近9000人，约占自杀总人数的30%。
武井保雄本人也逐渐变成了一个麻烦制造者，由他引发的大大小小的负面新闻陆续见诸报端。据称在武富士公司股票第一次上市之前，武井就将部分股票转让给了日本的部分政治家、高级官僚等人，使他们能够在股票上市之后获得暴利。
2000年10月，日本一家杂志刊出报道，称“在有关在千代田生命保险公司破产的欺诈案件中，武富士向被告提供资金”，武富士股价随后迎来暴跌。
但这个麻烦远没有结束——两年后，撰写文章的记者山冈俊介爆料称武井保雄曾派出强势的公关队伍软硬兼施，希望自己能够手下留情。
随后，他便选择与一家侦探所组成一个秘密窃听小组，窃听山冈俊介的所有通话，还顺便监听了武富士几位高管的通讯记录。
因为这件闻所未闻的丑闻，武井保雄在被迫辞去董事长的职务，11月，74岁高龄的武井保雄被判处三年监禁，公司也遭到重罚，并迫使他将公司大部分股权卖给了对冲基金在内的一些投资者。
这一年，武富士的营业收入达到了35亿美元，利润则接近6亿美元。
在武井保雄惹是生非的这段时间里，日本监管机构开始频繁行动。2000年，日本把对中小贷金公司的监管权从地方收到金融厅；2001年进一步构建了以金融厅为核心、日本银行和存款保险公司共同参与、授权地方财务局监管的金融监管框架。
，《地下金融对策法》的出台对所谓“地下金融”即未向政府注册而私自开展贷款业务的机构进行了整治，贷金业恶性发展的势头终于得到了相对的遏制。
8月10日，坐拥56亿美元资产的武井保雄因肝衰竭在东京家中去世，终年76岁。同一年，日本最高法院开始分四个阶段对《贷金业法》进行修订并逐步实施。据统计，《贷金业法》颁布前的，5笔以上债务借贷者达230万人，平均负债230万日元，其中资不抵债破产者18.4万人。
伴随着武井保雄的离世，日本的消费金融业褪尽了过去三十年的光辉，开始了雪崩一般的溃退。
雪崩
按照新颁布的《利息限制法》的规定，贷款额10万日元以下年利率上限为20％，100万日元以下年利率上限为18％，超过100万日元的年利率上限是15％。
而另一部《出资法》则将此前规定的29.2%利率上限进一步下降到20%（利息包括手续费、礼金等除本金外所有费用），这意味着所有消费金融公司的年利率都被卡死在了20%。
从6月18日起全面实施的《利息限制法》则要残酷的多，由于法规规定借款人贷款余额不得超过年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否则新的借款将被禁止。
因此，家庭主妇、学生等无收入群体的贷款规模被大幅限制，原本经营者高风险群体的消费金融公司不得不面临息差收入大幅度缩小的窘境，贷款余额和营收开始雪崩式的滑落。
消费金融公司甚至还没办法做广告——按照规定，在电视宣传广告方面，需要事先获得行业协会审批，并规定一个月内媒体发布广告不得超过100个。
《利息限制法》中返还利息的规定则是最为沉重的一击，也成了武富士最终破产的导火索。
这项法案允许借款人向消费金融公司索要此前贷款中利息超过20%部分，而消费金融公司不得不为此引入了“利息返还损失准备金”或“利息返回费用”，这使得他们的运营成本大幅度增加。
以ACOM为例 ，这家公司于起向贷款人返还超额利息。
我们根据其年报统计，在~财年，ACOM一共向贷款人返还利息9984亿日元，严重影响其最近10多年来的经营业绩。
在至，ACOM的净利润在600亿日元以上，但在《贷金业法》修正并实行后，ACOM在十年内累计亏损5770亿日元。
另一家公司Aiful则在《贷金业法》修正和阶段实施之后，贷款余额出现了连续8年的负增长，一度从的超2万亿元跌至的3200亿元。
由于背靠着大型金融机构（ACOM的背后是三菱日联金融集团，PROMISE的背后是三井住友金融集团，AIFUL的背后是住友信托银行），这些消费金融寡头得意用股价缩水近9成为代价换来经营策略的调整，但一蹶不振已经不可避免。
武富士则没有那么幸运，要求武富士返还多缴利息的客户蜂拥而至，公司经营从此每况愈下。
事实上，在武井保雄去世的那段时间，美国的资本玩家曾对这家公司展现出了巨大的热情，但无疾而终。
底，武富士开始停止提供新的贷款，在那一年，国际评级机构穆迪和标准普尔都将其信用调低为垃圾级，由此带来的融资困难导致武富士不得不通过变卖资产筹措资金。
到了3月，武富士的贷款余额为70亿美元，是8年前的三分之一，而它的负债额则超过了50亿美元。
截至6月18日，《利息限制法》的法案生效日，日本近4000个注册的消费信贷公司中，超过六成仍未前往信贷信息机构登记，它们因此被禁止发放新的贷款。
这一年9月底，武富士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们正式决定向东京申请破产保护，包括武井健晃（武井保雄儿子）在内的一些高管引咎辞职。
按照当时的报道描述，武富士需要退还的贷款利息超过240亿美元，涉及近200万左右的借款人。
消费金融公司偃旗息鼓之后，银行扮演了收割遗产的角色。
他们开始普遍为借款人提供超过年收入1/3的消费贷款，利率则在10%到15%之间。按照的统计，有96.4%的80家银行为贷款额超过1/3年收入的人提供贷款，22.9%的银行提供超过年收入的消费贷款。
无论是利率、营销还是授信额度，监管机构对银行都没有任何限制，他们的消费贷款余额在3月为3兆5442亿日元，到3年后的3月迅速提高到5兆1227亿日元。
出于太多的负面新闻，武井保雄本人传奇跌宕的一生显然没能给年轻一代留下任何值得学习的东西。
据说他在公司里是个极度专横跋扈的独裁者，他把自己的照片挂在各个分公司，员工上下班都要向照片行礼，并要求部下抄背他的语录。
他又极端的抠门，在世纪初日本政府加大力度强调禁止无偿加班的几年里，他陆陆续续克扣了高达35亿日元的加班费。
在申请破产保护一年之后，武富士的网站首页只剩下了一个热线电话，等着借款人去领取多交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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