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蔚县这个地方，是小时候学画，在哥哥订阅的《美术》杂志上看到的，忘了是哪一年哪一期的内页上，刊登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民间剪纸，右上角几个黑体仿宋大字醒目——蔚县剪纸作品欣赏。
记忆深刻是因为这些剪纸不同于以往见到的单纯以红色调为主的“窗花”，花花绿绿的上了好多颜色，题材多是戏曲脸谱，看介绍说是用了一种“撞色”的新技法，“剪”纸也发展为“刻”纸为主了，这些作品都是1956年以后，蔚县特种工艺生产合作社创发的“新产品”。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艺术，看颜色耀目招眼就难掩兴奋，我拿着美工刀找了一张厚实点儿的宣纸，像模像样“临摹”了一个脸谱，也记住了“蔚（wei）县”这个河北地名。
等我知道“蔚（yu）县”的正确发音和它在河北省的准确位置，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三年前
一位大学时的老同学
在北京某艺术高校执教
带领他的一批学生
去蔚县秋季写生
回来激动的给我介绍那边的风景
虽然没有去过
地名却熟悉不过
小时候刻的那张剪纸现在还能
清楚记得是个穆桂英头像
按我多年写生游历的经验
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画画的朋友给你强烈推荐
多半是所言不虚
不犹豫
百度一下图片先
Yu Xian Ji You zhi Kai Yang Bu
翻看了网页上海量的关于蔚县地区的各种图片，有几张驴友博客里拍摄的高清风景大图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画面上有绵延残断的古城墙，夕阳下孤独伫立的废弃庙宇和起伏错落的古民居，让我一瞬间联想到了唐代边塞诗描写的荒凉雄浑的场景，我差一点误以为是西北戈壁大漠间，某一处幸存千年的边关遗迹。
点击开来，所有图片背后的网页链接都共同指向一个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名——开阳堡。
老同学的推荐里没有提到过，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
怀着好奇心百度导航了一下，没想到一下就搜索到了，其实离北京只有两百多公里的车程，从地图上的定位看，蔚县西北方向不远的地方就是开阳堡，而导航显示它应该归属于附近更近的阳原县，现在是浮图讲乡下属的一个行政自然村。
我想去看看
心动不如行动
虽然彼时已是深冬
寒风刺骨
我还是决定去亲自感受一番
于是约了几个志同道合的画友
找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
我们一起出发了
一路循着导航的声音，沿京藏高速北上转到宣大高速，越往西北方向开，地势越来越开阔，车也越来越少，三个小时后，导航提示我们说到了。
下了车，四目极望，哪儿有半点古堡的影子，也看不到任何景点的指示牌，车停住的位置竟是在一条柏油铺就的偏僻县道上，两侧道边稀稀落落的排列着一些老杨树——难道导航有误？
拦住一位过路的老乡询问开阳堡（bao）在哪里，憨厚的老乡一脸懵懂，直到给他看手机上的导航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要去开阳堡（bu）啊,“堡”在本地的发音是“补”！
老乡用手指向路边不远处一条不起眼的土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看到了！”
土路弯弯曲曲延伸到远方，看样子有段距离，好吧，看来导航确实不靠谱。
继续前行，一路疾驶尘土飞扬，约十几分钟后，远远看到了前方开始出现类似城墙的高大夯土结构，断断续续的一眼看不到边界——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开阳堡了吧！
没有售票处，也没有停车场，更没有看到游客，这完全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分明就是一个荒废太久的偏远古堡！
这么想，我又觉着导航的强大，能一路领到这附近已经不错了。
来之前
按照以前出行的习惯
我还是照旧在网上
做了一番“基础”功课
粗浅的了解了下
这个荒凉又神秘的地方
《中国历史地图集》上面所载，开阳堡即战国时期赵国代郡之安阳邑。《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武灵王封长子章为代郡安阳君，西汉、东汉时称为东安阳县，治所即开阳堡。这是有明确记载的阳原县境内，最古老的县城和村庄。
我就出生在一个叫“安阳”的地方，只不过我出生的“安阳”是河南省最北端的一个城市，距离这里千里之遥，重名巧合而已，但是我却莫名激动起来，心里多了几分亲切，就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寻觅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故乡”一样，奇幻般的穿越，——尤其是知道眼前的这个更为古老的“安阳”设邑于2000年前的战国时期！
我们把车停在城墙北面的豁口附近，徒步进入了古堡。
开阳堡的土城墙目测长宽都有几百米的规模，基本还是一个方形的城市格局，和周围平坦的旷野相比，明显是建造于地势较高的平台之上。古堡南侧的城墙峭壁下不远处是一片干枯的河床，据说曾是桑干河的一条支流，被当地人称之为“海洼沟”。
百度百科上说开阳堡内的街区为“井”字型结构，分为9个部分，号称“九宫街”。直到现在，很多街区还保留着所谓“乾三连”和“坤三连”的格局。
观察了一下，整个古堡应该是个封闭的建筑空间，只在城南侧开有唯一的城门。我和朋友们一路沿着城墙边的甬道走到南侧的关口，仰头一眼就看到了门洞上方一块横方的石条上，刻着三个阴线双钩的楷书大字——开阳堡。
这算是这个古堡最为明确的身份标识了吧。
门洞内宽阔的铺路石条已经被岁月打磨的光滑如镜，城门也已经倾斜残破，好在由青砖和条砖垒筑而成的建筑主体尚存。城门平台上巍峨伫立的就是整个古堡颇为著名的最高点——“玉皇阁”。
我们沿着门洞旁的残落条石拾阶爬上，抬首就看到了这个在所有关于开阳堡的图片里出镜率最高的古建筑，侧面的砖墙涂层上，还隐隐约约能分辨出几个排刷写就的暗红色文革标语——农业学大寨！
玉皇阁面阔3间，是单檐庑殿顶。斗拱繁复精巧，四个檐角飞扬上翘，角度很有气势，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檐角处起杠杆作用的木构件“昂”，其昂嘴被雕刻成象头的造型，殊为少见。关于这个建筑，网上一直是被介绍为唐构，以我个人的判断，如果和国内尚存最为典型的山西佛光寺的大殿建筑特点相比，还是缺了大唐气象。立柱，昂首，斗拱更多明清的气息，但是“庑殿顶”在古代又是比较早期和级别较高的建筑形式，出现在这里也是令我迷惑不解的地方，这方面，我没有深入研究过，只是自己直观和经验的臆断。我猜能被一直传为“唐构”，除了外形上很有“古意”外，应该更多是因为开阳堡的整体建筑格局主要成熟于唐代初期，作为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曾经的开阳堡内，官衙府门、商贾店铺、客栈寺庙一应俱全，一度也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据记载，玉皇阁最后一次重修是在清代同治年间，可能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唐建筑的某些风格特点，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玉皇阁，是一个不同时期历经修缮的“综合体”，这样的解释似乎说的通了。
走到正面观察，内部中空，所有早年的门窗装饰和供奉的诸神雕塑荡然无存。凌乱不堪的地砖上满是一层厚厚的尘土，一块残碑孤零零的躺在上面，碑额已佚。环顾四壁，用手仔细摩挲，竟有意外的惊喜——其实薄涂的石灰浆下面，满是精美的壁画！
看壁画的绘画风格和服饰特点，不好判断具体的时期，大致是明清时期典型的民间画工所绘的“水陆画”，不会早于明初。虽是民间“作品”，但是画的很用心，人物神采奕奕，生动的很。我们用相机疯狂拍摄了一通，唏嘘不已。
▲ 散落一地的壁画
如果说意外发现的这些隐藏于白浆之下的精美壁画给了我们惊喜的话，那间玉皇阁东侧不远处已经倒塌一半的不知名小庙却是让我们痛心疾首，扼腕叹息！从玉皇阁往东沿着夯土城墙下行十多米就是，引起我们的注意不是因为它高大的建筑体量，而是岌岌可危的现状，仅靠一根旧木桩苦苦支撑即将倒塌的西侧墙体。好奇走近看看，愕然发现地上已经剥落损毁的墙面上也有勾描的痕迹——原来和玉皇阁一样也是满壁的壁画！只是太可惜，七凌八落散布一地，常年日晒雨淋，很多都被贱踏为齑粉。
同样境遇的还有古堡内北面的“观音殿”和“阎王殿”，里面精美悬塑间的诸神雕像全部被盗取一空，仅存一些多格壁画，文物保护无从谈起。
▲ 古殿里被盗取一空的佛龛
我想起一位好友，著名画家张明弘先生，他和他的团队已经考察古长城沿线数年，从他不断更新的微信链接可以看到，类似的偏远地区这样被荒废遗弃的古庙太多了，很多都还存有制作精良的壁画和雕塑作品，无奈都不是“文保单位”，最终大量遗失损毁，不复存在。
朋友能做的就是不断的通过各种媒体渠道去报导，呼吁，筹措，期望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来改善这一切，最值得敬佩的是，他已经努力坚持了好多年。
我有些悲观，大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很多努力是杯水车薪，你承不承认，现状就是如此，但是我对张明弘先生致敬，他做了我想做而没有做的事。
▲ 和好友们在开阳堡的关口合影
冬天的阳光很好，没有那么刺眼，即使有风，打在羽绒服包裹的身上也是暖洋洋的，我和画友们漫步古堡里的“大街小巷”，近距离感受着千年的苍凉。
古堡里还是有几户人家的，门楣上贴着往年掉色的春联，只是见不到他们在路口停留行走，家中应该都是孤寡老人吧，能选择这样一个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留守，也是无奈的眷恋。不过偶尔遭遇到稀稀落落的羊群不紧不慢的从身边穿过，还是能感觉到一丝仅存的生机。
遥想千年前的岁月
作为一个曾经的商贾汇聚之地
一定不是今日的这番景象
不愿意去细究一个古堡的沧海桑田
历史的变迁就是时间写就的日记
所有的痕迹都在默默讲述光阴的故事
我最深刻迷恋的
还是时间的美感
Yu Xian Ji You zhi Kai Yang Bu
朋友所言不虚，蔚县一带的塞外风光确实入画。职业本能作祟，若不是寒风瑟瑟让人无从下手，我一定会坐下来写生一整天！
回到北京，我借助当时拍下的几组照片，画了几张记忆中的开阳堡，算是弥补下当时的遗憾。
▲ 开阳堡写生一 68cm×68cm
▲ 开阳堡写生二 20cm×40cm
▲ 蔚县古堡写生一 50cm×50cm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写下的这些文字都已经是回忆三年前的往事了，又是一年春早，万物萌动，到了写生的好时节。
一个冬天蛰伏在家，很久没有出远门了，每次开车去画室的路上都会有种出行写生的渴望，匆匆涌上来的万般冲动里，最想去画的还是开阳堡。
那就春暖花开时，相约一起去吧，我故地重游，你踏古寻幽。
.2.28于望京鹿港
文中部分配图引用了百度图片搜索，在此向所有原作者致敬和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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