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年一度的高考正在进行着，考场内940万学子们在决定自己前途和命运的几张试卷上写下答案。几日之后，每个学生的答卷将被自己所在省的阅卷组严格对照所谓的“标准答案”逐一取舍，与标准答案一致或最接近的答卷得高分，答案欠标准的，就算意思差不多，但是只要没有那几个关键字，可能就得不到分。那些写得跟标准答案最接近的考生就会进入最好的大学，答案不标准的就和那些答错的、交白卷的差不多，最终只能考入差的大学或者落榜。
为了这一天，家长和孩子们奋斗了很多年。为了让自己的答案跟标准答案一致，孩子们从上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反复地进行训练，至少经过了的日夜打磨，为的就是能写出标准答案。当然，在这个训练标准答案的过程中，学生也储备了大量的知识，但是只有那些能产生标准答案的知识才是对高考有用的，否则，就算再渊博的学生，也会被这个教育体系淘汰。
我这么说，不是要否定高考。我认为没有人有资格轻易否定高考。我是非常支持当前的高考体制的，因为我本人就是这个高考制度的受益者，当年我的答案写得够标准，所以我被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录取，从此跳出了农门，改变了命运。所以我要支持高考，我不会过河拆桥上岸砸船。
最近一些媒体在回顾我国40年来的高考，采访了很多名人，那些名人们无一例外都在感谢高考，是高考让他们获得了新生。是的，不光那些名人要感谢，如我一样凭借高考改变命运的庸庸众生更要感谢，感谢高考给了我们新的人生。
二
但是现在我的孩子渐渐长大，再过两三年就要上小学了，再过就要参加高考。在我的孩子即将进入这个标准答案培训体系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有一些忧虑和不忍。
一想到儿子未来十多年的生活，我的心情难免沉重。未来的十几年，他将为了高考时能写出那些陈旧知识的标准答案而奋斗，他将以记住更多的“标准信息”为荣，他将以参加更多的辅导班以习得书写标准答案的技能为生活的全部。这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将被从小捆绑在高考的战车上，带着父母的焦虑和期待，一刻也不能喘息地奔向前去。
想想，我就觉得心疼，现在的孩子比他们的父辈当年的压力更大，遥想当年，父辈们考个90分就能在班上一骑绝尘，现在的孩子们考个90分只能在班上排倒数，在如此激烈的竞争和重压之下，他们的少年时代，该有多苦！
很多孩子，还没上小学，家长就开始给补习文化课；很多孩子，小学一年级就已经达到了父辈们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平常除了一周五天在校文化课的学习，周末还得赶场子一样参加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多少家长在感叹，孩子上了小学，家长都累得受不了了，何况孩子。
看到那些背着硕大的书包奔波于各个辅导班之间的孩子，看到拖着孩子匆匆前行的家长那焦灼又无奈的眼神，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痛斥当前的高考对孩子们身心的摧残。所有人都知道，高考亟待改革。
三
是的，高考必须要改革，因为高考是整个基础教育的旗帜，如果高考不改革，还是唯分数论，那么整个基础教育所倡导的那些新理念，什么素质教育，什么个性发展，统统都落不到实处，谁家孩子玩标准答案以外的东西，就有可能与好大学无缘，那还有什么人去玩？
僵化的基础教育还沉浸在往孩子们的脑袋里塞进更多信息的游戏中，完全无视人类已经走入了信息触手可及的网络时代。互联网连接了无数智能“大脑”，这些大脑里几乎储存了人类社会从古至今的所有知识，只要你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调阅。记忆，在当下的人类学习活动中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人类最需要的能力，是对这些海量的知识信息进行归纳、分析、判断、运用等的能力。
但是，我们还在用缺词短句的填空题、四选一的选择题、改一点原文的判断题，甚至需要大段默写原文的名词解释和简答题来考核学生，几乎所有的考核手段都聚焦于“记忆”。我们倡导苦读，这个“苦”就是下苦功夫记住更多的东西。
是的，那些记住更多东西的考生，尤其是记住标准答案的考生，在高考中将取得好分数。可是未来呢？一个记住了很多课本内容和一个没有记住那么多内容的学生，当他们手握鼠标或者指尖触动智能手机屏幕的时候，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差别？
我不是说高考600分以上的学生和300分以下的学生没有差别。作为一个参加过高考并且教书十多年的人，我要很负责任地说，高考分数考得高的学生，绝大多数都很聪明，也很优秀。也就是说，高考这个选拔工具是非常有效的，一条分数线把好的赖的就选了个八九不离十。
有人会说，这不矛盾了吗？你说高考考核的东西僵化，又说高考的选拔很有效，这怎么说？
四
方式的僵化和结果的有效在高考这个事上不矛盾。
学习是少年儿童的主要生活方式，是主要的个人素质。学习成绩是建立在智商、习惯、执行力、韧性等多种个人素质之上的，它不单单是一个分数。就算高考的考核手段偏向记忆，但能最大量最准确地记住所学知识的学生，必须首先具备良好的个人素质，智商高、习惯好、学习效率高、吃苦好学的学生必然比欠缺这些素质的学生记得更多，记得更牢，考试中前者必然比后者考出更高的分数。
所以，高考作为一个对青少年分层选拔的工具，即便考的内容僵化，但把这些僵化的内容变成高分数，是需要智商、能力和素质的，高考最终是以分数的形式来呈现的，但这个分数是建立在每个青少年的综合素质之上的。这就是高考这套筛选机制并未失灵并且简单高效的原因。
有良好个人素质的少年，不但可以把高考考好，把其他事做好的概率也是最大的，那些商界学界政界的名人，大部分都出身名校就是明证。如果未来废掉高考换另外一种考核方式，比如喂猪，相信高考考得好的学生，大部分猪也会喂得不错。
因此，不止现在，在可以预见的一个遥远的未来，对青年的分层选拔恐怕只能运用高考这个工具。所以，高考即便毁誉参半，也必将负重前行。
五
既然高考具有高效的筛选功能，并且还承担着社会的公平大任，它的公平公正性也取得了社会公众最大公约数的认可，那么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之内，高考不但不会废，想改革它也很难。
但是，高考不改，难道要让孩子们前赴后继地都跳进这个泥潭当中挣扎吗？
现在看来，恐怕只能这样。家长和孩子们能做的，就是苦中作乐，尽量在这十多年的修行当中既抓好考试技能的培训，也尽量提升其他素质。
但是，如前文所述，互联网正在改变人类的知识结构，人类需要新的能力来适应这个互联网时代，高考如果适应不了这个时代，那怎么办？
我认为，既然高考的筛选结果是有效的，那么对教育的改革应该更多地放在大学阶段。现在我们的高等教育很糟糕，严进宽出，导致大部分大学生在三四年的大学生活中过得空虚苍白。除了排名前列的大学，绝大多数高校里很多学生都是无所事事，他们用在学习上的精力连高中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在人生最应该学习的阶段，也是学习最能见效果的阶段，这些青年却在大学里荒芜了。
如果高等教育办得好，进入大学的青年能够在各层级的高校里学有所成，能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那么高考这个制度的缺憾恐怕就能很好地弥补。相反，如果按照现在的高等教育状况，就算老天爷给我们一套最科学合理的高考制度，那又有什么用呢？
公平，我所欲也；效率，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目前的高考还算很好地照顾到了这两个方面，希望不要乱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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